江葉驊被吼的一默,茫然地看著那雙明明邪惡極了,卻要墜淚似的眼睛。
什麼小偷,哥哥......
哥哥是他哥哥,談
何還字。
江宴麵對他迷茫的表情,好似看到個可笑的事,他冷冷扯起嘴角,朝江葉驊說著宛如來自地獄般的惡語。
“你騙我哥哥可以,彆把自己也騙了!你本就是個沒人要的小乞丐!隻是運氣好,運氣好.......”
江宴顫聲,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沙啞至極。
像是失了力,混著無儘的委屈。
“你隻是運氣好,好到能搶走我傾儘所有換來的哥哥而已......”
一滴水珠砸在了江葉驊臉上,他微微睜大眼睛,瞳孔微縮。
江葉驊沒哭過,不知道眼淚是什麼味道。
在這刻,他依稀感覺到了,是冰涼的,充滿苦澀和悲傷的味道。
江葉驊愣愣地望著麵前,分明擁有近乎神一般的強大力量,卻哭得像個可憐小孩似的人影。
直覺告訴他,對方沒有撒謊。
可他真的不記得了。
江宴掌心按向江葉驊的額心,扯起一抹說不清是何意味的笑。
“你回憶不起來,我幫你。”
*
江曜下葬那日,天灰蒙蒙的,林間飄起了細雨。
江宴坐在塊高大的石頭上,俯瞰那小小的墳墓,晃著兩腿,仿佛高高在上的勝利者,在檢閱自己的戰利品。
直到江葉草親自江曜的屍體放入棺槨,他神色才有些許觸動,琉璃般漂亮的眼眸,緊緊盯著江葉草一舉一動。
江曜是哥哥親自殮屍的。
真幸福。
江宴怔怔的想,不知道自己死的時候,能不能有這待遇。
大概有吧。
要是沒有,孤零零入土未免太可憐了點,他做鬼都不甘心......
置辦完江曜的喪事,像是終於有時間了,也輪到了他的審判。
小靈山那些人和爹娘的想法,他是不在意的,他隻想知道哥哥的態度。
那日在湖邊,那個男人提劍要殺他,哥哥護著他,好生歡喜。
江宴本以為,哥哥輕則揍他一頓,重則送他去給江曜陪葬,一命換一命,倒是天經地義,如此他大概會難過,但不會怪哥哥。
不過哥哥還是舍不得他的。
果然,比起江曜,他在哥哥心裡更重要。
江宴愉悅地勾起唇,雙手托著下巴,就坐在墳外不遠的石頭上,看著江葉草背影。
可他等啊等,沒等到哥哥回頭。
下葬三天了,哥哥還在江曜墳前,甚至沒回頭看他一眼。
江宴嘴角的笑意漸漸消失。
哥哥生氣了。
為了一個已經從這世間消失的小鬼與他生氣,不理他。
哈。
“哥哥,”
沒有回應。
江宴眸光變得陰沉,混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與不安,他晃動的雙腿停下,跳下石頭走了過去。
“哥哥。”
小墓前,
江葉草握著濕漉漉的紙鳶,玉似的手,指尖蒼白,這是江曜生前最喜歡的紙鳶。
江宴站在他身旁:“哥哥。”
江葉草攥緊手中紙鳶,皮膚隱隱浮起受冷的青色。
江宴彎腰,小臉幾l乎湊到江葉草耳邊,“哥哥。”
“......”
還是沒有回應,林間一片寂靜,江宴在雨幕中,望著江葉草那張冷淡濕潤的臉,多日好心情煙消雲散。
他歪頭看著江葉草手中的紙鳶,又看了看江曜的墳墓,片刻一言不發地走了。
沒多久,他拎著把斷刃回來。
“嘶拉——”
儘管江葉草極快的抱到懷裡,紙鳶還是被江宴猝不及防揮出的刀劃爛了,他難以置信地看向江宴。
達成所願,江宴笑道:“哥哥終於肯看我一眼了嗎,”
江葉草望著那張陌生又熟悉的小臉,嘴唇微動,想要說什麼,最後卻連半句話都說不出。
“為什麼,”
“他跟我搶哥哥,不該死嗎。”
從未想過是這個理由,罪魁禍首竟然是他......
江葉草抱著破爛的紙鳶,眉目露出深深的疲倦,“江宴,你讓我安靜會好嗎。”
“不好——”江宴驟然拔高聲音。
“你根本不是想安靜,你隻是在怪我,不想理我!”
他鬨得像個無理取鬨的小孩,江葉草深吸口氣,耐心終於也到了極限。
“是,”他看向特意穿著一身喜慶紅袍,耀武揚威似的的江宴,眼眶泛了紅,“你就沒有半點悔過嗎,”
沒有。
隻要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江宴這幾l日,小臉上隻有洋洋得意的笑。
果然,這話一出,江宴像是聽到好聽的笑話。
“我為什麼要悔過,是他活該,”
說這話時,江宴歪頭看向了江曜的墓碑,眼裡充斥著嫉恨。
連碑上的字都是哥哥寫的。
江宴紅著眼,手掌握著的斷刃,驟然一轉,就要劈向新立的墓碑。
江葉草這次沒讓他得逞,左手捏住他臂膀,另手將斷刃奪了過來,忍無可忍道:“夠了!江......”
聲音一沒,江葉草整個人呆住。
江宴在他奪過刀的同時,突然撞了上來——
頃刻間,鮮血從江宴溫熱的胸膛溢出,將他指尖微微打濕。
江葉草瞳孔皺縮,腦海裡一片空白,整個人處在噩夢中般,恍惚的視線裡,江宴扯起嘴角,忍疼笑得意味不明。
說不清是難過還是快意。
“哥哥既然這麼喜歡江曜,那把我的命賠給他好了,”
江宴雙目泛起血紅,用最後一口氣,笑著朝身前呆住的少年低問,“哥哥滿意嗎。”
江葉草覺得自己要瘋了。
他忘了怎麼鬆開血淋淋的斷刃,帶著奄奄一息的江宴回去求救的。
等他
回過神,江宴在屋裡施救,他站在屋外,木訥地看著沾滿弟弟鮮血的雙手。
還透著溫熱......
江葉草青稚鮮紅的指尖發著抖,半晌,失去了所有力氣,渾身發軟地蹲靠在門外。
他眼淚終於止不住往下掉,埋著腦袋,頭一次哭得像個不知所措的小孩。
他不知道,不知道為何會變成這樣。
驚魂不定從室內出來的江夫人,抬眼看到的就是這幕,她隻有十三歲的小孩,獨自在屋外,哭的那麼委屈、難過又無助。
江夫人心如刀割。
她回頭看向剛救回來的江宴,緩緩捏緊手,掙紮許久的眸光,終於漸漸沉下。
她不能再讓江宴影響江葉草了,
他遲早會害了他哥哥,她必須將他們分開。
*
殺戮一旦有了開端,就很難終止。
江宴九死一生被救回來,胸膛纏了厚厚的布,整日昏昏沉沉。
江宴討厭這種感覺,眼前一片黑暗,不能動也不能說話,感受不到外界任何氣息,全世界好像隻有自己還孤零活著。
好在意識漸清時,他便能感受到些許觸碰。
臉頰癢癢的,似乎有手在摸。
知道是哥哥的手掌,江宴立馬想蹭一蹭,可惜動不了。
哥哥好久沒有這樣摸過他了......
不能這樣說,應該是他好久不讓哥哥這樣了。
也不能怪他。
江宴忍不住想,誰讓那個臭小鬼整日學他,而對方一學他親近哥哥,他就想要將對方碎屍萬段。
不僅如此,時間久了,他難免也會對哥哥產生一點怨念。
為什麼啊,不是說過他們隻有彼此的嗎,不是說過隻有他這一個弟弟的嗎,不是說過他是最重要的嗎。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把江曜也視作弟弟,為什麼要把爹娘、還有小靈山那些人也放在心上,為什麼除了他,還要在意那麼多的東西......
事實上,他也知道,哥哥是最在意他的。
如果他鬨起來,江曜那點伎倆是沒用的,加上爹娘也沒用。
就像江曜鬨著一起睡,他跑回房發脾氣,哥哥還是會丟下江曜來找他,會到他房間來陪他睡覺。
可哥哥還是會在意江曜的,會對被丟下的江曜感到歉疚,因為那個也是弟弟......
這也是他最痛恨的,怎麼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當然,哥哥不會在他麵前表現出來,可他看到哥哥輾轉反側,夜夜難眠,哪裡猜不出是為何。
他舍不得哥哥那般煎熬,最後妥協了。
可妥協的次數多了,他也身心俱疲,到極限了......
偶爾他也想賭一把。
仗著自己在哥哥心裡地位還算高,還沒有被彆人超過的時候,讓哥哥帶他離開小靈山,離開這個他不喜歡的地方,他們像以前一樣,回到隻有兩個人的時候。
可是他哪裡敢賭,賭自己在哥哥心裡的分量,能蓋過爹娘、蓋過江曜、蓋過小靈山所有人加起來。
他哪來的信心,哥哥會願意為了他,放棄這裡無憂無慮的優渥生活,帶著他這個弟弟四海為家,浪跡天涯。
要是賭輸了,哥哥不願意跟他走,他背上小包裹,是假裝渾不在意地獨自離開,還是灰溜溜地跑回來,繼續死皮賴臉跟在哥哥身邊呢。
多半是後者......
江宴想,他可能有點沒出息。
但很久以前,他們在淒冷的雨夜,被富賈像落水狗一樣趕出千古鎮的時候,他就在哥哥懷裡承諾過,會一直在哥哥身邊的。
就算哥哥忘了,他是不能忘的。
何況他試過了,忍了小半年遠離哥哥,可聽到有人說夜襲的時候,他就後悔了。
看到哥哥為了保護江曜險些喪命,他更後悔的徹底。
他一開始就不該退讓,不該讓江曜出生,更不該放任彆人進入他的領地,占據他的生存空間,他被擠得連個喘息的地方都沒有了!
這些人都該死。
悔過?他為什麼悔過?
哥哥生氣了,他可以道歉,捅一刀不夠,他可以讓哥哥捅他兩刀、三刀四刀......捅到解氣為止,他一點都不在乎。
但要他悔過,絕無可能,永遠不可能!
他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