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帶了苦味。
朝歲看向懸崖邊的燃香,還有小半,江宴已經不在塔內了。
唯一留念的月見草,他也不要了。
沒人知道他去了哪。
*
人間的雪都比修真界冷。
滄海桑田,時間會改變一切,七百多年前的魚米之鄉,早已找不到往日痕跡,沒人知道這裡曾叫千古鎮。
世人隻知這裡幾十年前,遭過一場劫難,有邪魔降臨,殺了好些人,後來這地方被譽為不詳之地,淪為了亂葬崗。
月亮無聲的高懸在夜空,重重疊疊腐爛的屍體間,一個跌跌撞撞的孤零身影,漫無目的走了半晌,隨後似乎走不動了。
他倒了下去,再也
起不來了。
也不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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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香燃儘前,江宴回到了這裡。
回到了曾經待了一年,算作半個故鄉的地方。
妖界的血腥並未影響到遠在人間的安寧,周圍死屍為伴,寂靜無聲,江宴望著天空月亮,漫不經心地想。
這裡淪為亂葬崗有他的功勞。
幾十年前,忘了那天怎麼了,好像是哥哥在靈山道場,給江葉驊置辦了場生辰宴,修真界人人豔慕,五湖四海都是前去慶賀的,漫天煙火都放了七天七夜。
他那會在做什麼,好像是捧著朵小黃花,吃著桂花糕,身旁伴著一盞流螢小燈。
他也在給自己過生日。
......他實在很討厭江葉驊,生辰都與他一樣,害他在這天想離哥哥近點的時候,就算躲在靈山腳下的石洞裡,都會被過於耀眼的煙花照到,照得他像隻悲慘可憐的蟲子。
他不是時時能控製自己,所以他換地方了,換到了被遺忘的千古鎮。
結果也不安生,又讓他瞧見了討厭的醫館,和討厭的郎中們。
不同的是,這些人在他眼裡如同螻蟻了,他隨手掐死幾人,眾人嚇得驚慌失措,腿軟到爬著跑,望著一個個搖尾乞憐的麵孔,他終於暢快了。
反正他時常發瘋,無所謂。
江宴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最後選擇了這裡作為葬身之地,或許多年前,他就該死在這,所以兜兜轉轉還是回來了。
最終,隻有他一個人留在了這裡。
不知道是他弄丟了哥哥,還是哥哥弄丟了他......
意識在模糊,江宴渾渾噩噩的想到,那日從昏沉中醒來,他忍著傷痛跑回洞府,留給他的,隻有空蕩蕩的石床,他火急火燎地四處尋找。
後來,他在路邊茶坊看到了哥哥,歡喜靠近時,就聽到哥哥叫了聲:“弟弟。”
哥哥摸著一個陌生的小孩腦袋,眉眼柔和,叫著對方弟弟。
哥哥被搶走了。
就像五雷轟頂,被碎屍萬段了般,江宴那刻真要瘋了。
他紅著眼睛要衝上去,告訴江葉草他才是弟弟!那個是不知哪來的小偷!
可他最終遲疑了。
不知是因為江葉草臉上那久違的,與他記憶中,如出一轍的輕快笑容,還是因為江葉草很快蒼白的臉,頭暈目眩的虛弱模樣。
他這張臉......如果闖入哥哥的視線,會不會刺激到哥哥,憶起那些痛苦的過往。
是好不容易救回來的哥哥......
江宴躲在街角,靜靜看著那個陌生小孩,笑容滿麵,在江葉草身邊驅寒問暖。
他跟了他們三日,偶爾他會蹲在路邊找灘水,望著水灘裡倒映的稚氣小臉發愣。
他努力扯起嘴角,試圖露出和那陌生小孩一樣溫暖的笑。
發現做不到了,他愣愣看著那張扭曲猙獰的麵容,眼裡露出無措茫然。
自己什麼時候變
成這樣了。
不記得了,但他已經這樣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怎麼能再拖哥哥下水,他用指甲劃著水麵倒映的臉頰,血淋淋的。
真醜......
這些年,玄沐仙尊門下,江葉草和江葉驊兄弟兩人,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江宴隨便就能打聽到無數消息,而聽到最多的,就是兄弟倆人關係多好。
江宴無數次想要跑到哥哥麵前揮手,告訴哥哥,他才是弟弟,想要殺掉江葉驊,讓他把哥哥還給他。
可事實上,他甚至沒在江葉草身前露過麵,隻敢遠遠望著,還得披上嚴實的黑袍。
他怕哥哥記起自己。
今天看來,多慮了,哥哥已經完全不記得他......
倒映在江宴瞳孔中的月亮,不知何時紅了,他眨了眨眼,睫毛濕潤。
他其實不想承認。
江葉驊在哥哥身邊,已經七百多年了,而他隻有十二年,拋開小時候不知事,算起來,在哥哥身邊的日子竟然隻有可憐的七年,連江葉驊的零頭都不夠。
他憑什麼覺得,就算哥哥恢複記憶,會舍棄江葉驊而選他呢。
就算他沒了一身罪惡,能重新回到哥哥身邊,可他再也不想,再也不想跟人分哥哥了......
哥哥要麼是他的......要麼他不要......
江宴紅著眼睛,緩緩抬起手。
躺在一堆屍體上的青年,像是在做人生最艱難痛苦的決定,最後,他兩指顫抖著,在冰冷如水的月光下,掙紮又不甘地,低低打了個響指——
紅玉宮內。
鼻青臉腫醒來的江葉驊,頭暈目眩地搖搖頭。
他看著麵前擔憂的哥哥,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一開口,什麼都忘了。
“怎麼了,”江葉草喂他吃了顆丹藥。
江葉驊感覺自己好像想告訴哥哥什麼,可他實在不記得了,撓撓頭:“算了,沒事。”
他擔憂緊張的打量江葉草:“哥哥怎麼樣。”
江葉草嘴角彎起淺笑:“我沒事。”
不僅沒事,江葉草看向衣袖,眼眸深處露出一絲疑惑。
本該蔓延到腕間的咒禁,消失不見了。
折磨了他數百年,連師尊都深受其害的強大咒禁,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是從那妖藤手環,輕輕紮了下自己後......
“哥哥沒事就好,我們走吧。”江葉驊嘴角露出燦爛的笑。
江葉驊心間的疑惑被打斷,輕笑摸了摸江葉驊的腦袋,“嗯,走吧。”
等會天就亮了......
打完響指,江宴恨不得把兩根手指折了。
他也確實憤恨無比地折了,骨頭折的哢嚓哢嚓,仿佛身體劇烈的疼痛,才能讓他心間的痛苦少些。
就該讓江葉驊記著,無論他告不告訴哥哥,江葉驊都知道,哥哥不是他親哥哥。
有裂縫後,永遠也回不到曾經了。
這樣,世上就多一個人和他一樣痛苦了。
多好啊。
江宴滿懷惡意的笑起來,他本來就是這樣打算的......
江宴呆呆望著天上寒月,
很久以前,也是在這個地方,每次他熱乎乎湊到哥哥身邊,夜間蜷在哥哥懷裡,哥哥都笑著說他像暖爐。
可是他的心,已經冷了。
在他敲遍鎮上二十七座藥鋪,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抓錯的時候,心就冷了。
他早就對這世界絕望了。
不再是能溫暖哥哥的小火爐了。
江宴盯了寒月良久,最後妥協似的,放下了歪折的手指。
算了,他已經弄丟了哥哥的小暖爐,不能把他的小太陽也弄沒了......
討厭的江葉驊。
江宴算著日子,在江葉驊奪走哥哥的第七百二十三年零七天,恭喜,以後徹底是他的哥哥了。
江宴赤紅著雙目,意識隨著掉落的淚珠,一點點散去。
這次,是他不要哥哥了。
是他不要了......
*
懸崖邊,朝歲望著獵獵寒風中,燃到儘頭的香,青絲拂過的白皙臉頰看不出悲喜。
他身旁的嬴辛,想起一個詛咒般的聲音。
“好好看著江宴,看看他的結局,你和他都有魔源,你終會和他一樣......”
驀然生出一點兔死狐悲的嬴辛,捏緊了手,低聲又茫然:“師叔,我會和他一樣嗎。”
朝歲聽出這話中淡淡的哀傷,意外地看向嬴辛。
不知有沒有後悔送了對方一程,少年臉頰被寒風吹的發白,似乎被冷到了,勉強笑了下,“死後連個斂屍的人都沒有。”
朝歲沉默了瞬:“不會,而且有人會為他斂屍。”
嬴辛錯愕,黑眸微微睜大了。
*
皎潔的月光下,一個拄著拐杖,行動不便的老婦人,出現了布滿血腥和屍臭味道的亂葬崗裡。
看到一個血肉模糊的身影,她丟下拐杖,艱難地推開四周的屍體。
用乾淨的布帕將血淋淋的臉頰擦拭乾淨,那張蒼老的麵容露出了笑。
已經將眼睛閉上的江宴,被迫睜開了,他轉了轉紅通通的眼珠,疑惑地看向跪坐在身邊的老嫗。
感受到對方擦拭他臉頰的溫柔,江宴露出茫然之色。
他整天想著哥哥,不記得自己有過風流債。
何況對方這麼老,還是個凡人。
老嫗看出他的疑惑,輕笑道:“仙君大概忘了,我是小蕪,七十多年前我們有過一麵之緣。”
小蕪是誰。
江宴看著那張布滿褶皺的臉,想了許久,終於想起來了。
也是這裡。
那天他生日在千古鎮發瘋,一家醫館前,就跪了個淚流滿臉的小女孩,帶著她被惡霸打得奄奄一息的爺爺。
江宴什麼都沒做,隻是發瘋把醫館的裡人都殺了,還有街上不順眼的人,全都殺了。
後來,丟給了那小女孩一株靈草,他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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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女孩好像跟在他背後,跑了好久,一邊努力跟著他一邊抓著靈草反複說:“我叫小蕪,仙君大恩,我會報答你!”
江宴漫不經心的想,一個小凡人,能報答他什麼。
無聊。
望著與記憶中白嫩小臉完全不同的蒼老麵容,江宴一時沒了話。
隨便吧。
又不是哥哥給他斂屍,都無所謂。
老嫗跪坐在江宴身邊,小心抬起他修長的手,細細擦拭起來,一邊擦拭一邊感歎道:“數十年不見,我已老去,仙君風采依舊。”
江宴一哂。
他雖未自爆,卻和自爆差不了兩樣,全身骨頭碎了,皮膚被血染的鮮紅,夾在一群腐爛的屍體中,惡臭無比。
烏發粘血,不用看,都知道小辮子上臟兮兮的,上麵墜著的草葉也所剩無幾。
哪來的風采依舊,麵目全非還差不多。
看來人老了,眼神會不太好。
得出結論,江宴漫不經心地重新閉上眼,耳邊傳來老婦人喋喋不休的聲音。
小蕪說著這些年自己的經曆,江宴不置一詞。
凡人一生如此短暫,沒有意思,江宴不感興趣,甚至感到厭煩,直到對方說自己一生行善積德,終於在暮年,得到了神靈眷顧。
“沒有神靈、”江宴忍不住,不耐地吐出這四字。
老嫗語氣柔和,解釋道:“真的有,我看到了,而且我的願望被神靈實現了。”
江宴望著那張充滿歲月痕跡,宛如枯木的蒼老臉龐,嘴角微翹,露出一貫譏諷。
“既然實現了,為何你還是這幅模樣。”
凡人的願望,除了不老不死還有什麼。
老婦人一愣,笑著搖搖頭:“仙君誤會了,我向神靈許的願望是,在仙君需要的時候,能出現在仙君身邊,儘我所能幫助他。”
江宴被擦拭的手指頓了頓,側過頭,眸中倒映的那張蒼老麵容,露出柔和燦然的笑。
“現在實現了,能再見仙君一麵,我已心滿意足。”
江宴:“......愚蠢。”
“我不是仙君,”江宴漠然糾正道。
老婦人細心打理著江宴頭發,將血跡擦乾,溫聲道:“我知道。”
這個曾經把鎮子變成亂葬崗的青年,比起仙君,明顯更像個邪魔。
“我相信善惡有報,仙君落在現在的地步,一定是做了惡事,但是有什麼關係,”
老婦人拿出梳子,輕輕為江宴梳理烏發。
“縱使你是天下人的邪魔,依舊是我一個人的仙君。”
江宴:“......”
他沉默良久,最後抬起變乾淨的手,摸了摸老婦人的腦袋。
就像小時候,哥哥摸他的那樣。
手掌溫暖而有力。
在朝歲注視中的香火,在冷風中,終於熄滅了最後一點光。
他纖長的睫毛微微垂下。
亂葬崗。
被江宴指尖劃過蒼蒼白發,變成了黑色。
跪坐在江宴身邊的老人,臉上的褶皺消失不見,枯萎容顏恢複如初。
“謝謝,”沙啞低顫的嗓音微微落下,“但我還是不喜歡除了哥哥以外的人,碰我頭發......”
恢複豆蔻年華的女孩,拿著梳子的手一頓。
撫在她發頂的手,在說完這帶有孩子氣的倔犟話後,無聲垂了下去。
意識到什麼,小蕪微微睜大眼睛,淚珠一顆顆掉了下來,她伸手想要抓住,卻撲了個空。
青年用最後一點妖力,讓她返老還童,今後無病無痛,不老不死。
沒了半點力量支撐,他連僅存的身體都無法維係。
他徹底消散在了人間。
魂飛魄散,連屍體都不會有了。
小蕪呆呆望著眼前消散的點點星光,她伸出手,拚命想要留住一點,可最終什麼都沒留住。
天亮之前,她終於忍不住,一個人趴在亂葬崗,痛苦的嚎哭起來。
“啊——”
她的仙君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