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羽騫連忙捂住手機的聽筒,他不想讓電話那頭的人聽見。
像什麼呢?就像丈夫在外麵偷情,正室打來電話問他幾點回家。
當他再把手機貼向耳朵的時候,裡麵已經是“嘟嘟嘟——”的忙音。
那人還是聽見了。
江羽騫沒有理會田斌,他在等著手機的再次響起,按照周皓以往的脾性,一定會再打過來嘲諷挖苦他幾句。他再等等。他出了包間,尋了處稍微安靜點的角落,等著手機。
足足站著等了半個小時,手機再也沒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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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皓按掉了電話,背倚灰白牆壁,癱坐在地。他覺得莫名壓抑,摸出煙點燃了一根,埋頭吞吐煙霧,值班的護士很快走了過來。
“先生,這裡不能吸煙。”
他抬起頭,睜著無助且猩紅的雙眼,看著麵前這位年輕的小護士。他把煙頭捏在掌心間,掐斷了煙卷裡的火苗。
這一瞬間,也不知是觸到了哪條神經,周皓眼裡醞釀了許久的紅潮,再也憋不住。他放聲大哭起來,在一個陌生姑娘麵前,崩塌慟哭,毫無形象。
鼻涕眼淚混在一起,氣腔裡長久的嚎哭,這時候一口氣堵在嗓子裡,他又開始劇烈猙獰地咳嗽。
小護士是個實習生,大概是見的世麵少了,這時被嚇得走回了值班台。
他扶著牆站了起來,緩緩走進病房裡,他站在他死去的母親麵前。
藏了十多年的惶惑隨著這個女人的死一起被帶到了墳墓裡,他終其一生都得不到他想要的解釋,終其一生都是南方潮濕季節裡的那個古怪孩子。
他繼父沒跟他說話,他有一半血緣關係的妹妹也沒有跟他說話。他們抱在一起,體會世間痛苦的生離死彆。他們是彼此的心靈慰藉、是彼此融於骨血的親人。
那他呢?他因為這個床上躺著的偏心女人,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孤兒。
永久的死寂,他抬頭看了看頂上的日光燈,晃眼的白色中,再也沒有粉紅色的婦女了。他扯扯嘴,嘴角彎起勉強的弧度。
母親的身後事都是李叔在辦,按照他們這裡的風俗,家裡擺兩天,第三天拉去火葬場。不少人家嫌麻煩,都省去了繁瑣的程序。李叔是個老派人,信這個,也就按照規矩來。
送葬那天,是個好天氣。運去的時候是僵硬的屍體,回來的時候已經成了白灰一把。他捧著母親的骨灰盒,回到了六年前的家中。
整個過程,他沒掉過一滴淚,也沒發出一聲嗚咽。他冷漠得如同毫無血緣關係的陌生人,但是晚上,他躺在那間小閣樓裡,他冷硬的麵上還是無聲地淌下了眼淚。
他的媽媽死了啊……他偏心的媽媽死了啊……
陳年的舊傷在這一刻排山倒海湧了過來,把他死死困在沉重的包袱裡。
他難以承受地點了根煙,思緒漸漸渙散了,又點了一根,內心的哭飄飛了些,一根接一根……
一夜無眠,周皓整整抽掉了一包煙。
第二天,他繼父把他叫到了一邊,手裡攥著一個鼓鼓的黃色信封。
“婷婷這些年又是補課,又是學鋼琴,你媽也沒攢下多少錢,這一場病,幾乎花光了家裡的積蓄,我這手裡頭還有個一萬塊,你拿著,找處……找處房子住。”
周皓沒有伸手去接,“這錢你自己收著吧。”
人情冷暖,他打小就嘗過,既然母親死了,這個所謂的繼父其實跟他也就沒關係了。繼父現在開口說這些“逐客”的話,周皓都能理解,其實他壓根也沒想在這個“家”裡呆著。
那間閣樓裡並沒有他多少東西,都是些學生時代的課本,還有幾件陳舊的四季衣服。周皓把它們收拾了出來,準備打包扔掉,卻在紅木櫃子的最上端,見到了一本落灰的相冊集。
他一頁一頁翻過去,有爸爸,有媽媽,還有小皓皓。
周皓使勁眨了眨眼,但眼圈還是紅了,他從老式相冊裡抽出了一張,仔細地盯著看,照片裡的一家三口。
爸爸抱著孩子,媽媽穿著那個年代頗為時髦的衣服站在一旁。
眼淚不自禁的下來了,他坐在床邊,用手溫柔地摸了摸照片的表麵,老式的相片已經泛黃了,磨砂般的粗糙感。
照片裡的自己,頭頂一撮小黃毛頭發,笑得露出兩顆乳牙,小胖手裡拿了把玩具手-槍。
“就剩我一個了,剩我一個了……”他低語似的,說了兩遍。
最後,他把照片放回原位,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相冊丟進了行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