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乾嘛?”周皓真被他嚇了一跳。
“皓哥,我冷,咱倆擠一擠。”
“你小子是不是有病啊?十月份的天,你說你冷!?”
錢偉成才不管,這會兒一個勁兒地往周皓懷裡鑽,“皓哥,你的胸懷真溫暖。”
周皓放棄抵抗,任由他胡作非為。
兩人擠在黑夜裡的小床上,錢偉成又想起了他前女友,絮絮叨叨地跟周皓說了好些話。周皓聽得跟認真,他也是今天才發現,錢偉成其實是個心思細膩的男人。
“皓哥,你說說你的事吧,我聽著。過了今夜,咱倆把今晚說的話全忘了。”
隱在夜色下的周皓,沒人看得清他此刻的表情。
“我跟江羽騫同居過幾年,後來散夥了,孫奕文……”周皓的聲音明顯帶著哭腔,“是我男朋友,他跟我一樣,也是個窮光蛋,我們一起生活了兩年,那時候我真的好開心。我是想跟他好好過下去的……”
“想找一個人肯定能找到的。真的,你信我。”
“我沒想找他,找到了也沒用,他爸爸身體不好,需要好多好多錢,我沒錢……”
錢,又是錢。
這世上的難事,什麼時候分得這麼清?有錢,難事變小,小事化了;沒錢,那就趁早斷了這份念頭。
“皓哥,還有三個月,咱倆也進修結束了,咱還是回蘇川過過小城慢生活得了。我看這帝都也不咋地,我住不慣。”
“好啊,回去後第一件事,就是幫你找王奶奶搭搭線。”
錢偉成興奮地直起身子,“這可是你說的!”
……
這個深夜,周皓又是一宿難眠,錢偉成的話無疑在他心裡激起了千層浪。原來,他並不是在踽踽獨行,他的身後,同樣有很多被-操蛋的生活折騰得精疲力竭的人。
這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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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江羽騫跑來酒吧買醉,激蕩吵鬨的音樂聲震得人耳膜都在顫,他一杯接一杯地灌酒,不知喝了多少杯了。
突然間,一個衣著大膽暴露的美女走過來搭訕,“帥哥,一個人啊?”
江羽騫晃了晃手裡的杯子,骨節分明的五指在閃亮的各色燈光下,帶著一股男性的荷爾蒙誘惑。
美女坐到緊挨著江羽騫的位置,側過頭攏了攏自己精致的頭發,“帥哥,請我喝一杯唄。”說話間,眼神還在傳遞著女人的嫵媚。
江羽騫沒有任何反應,拿起酒杯又灌下一口。他的氣場使他與這個嘈雜的世界分隔開。
美女似乎對自己的魅力比較自信,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勾引江羽騫。
終於,那邊坐著的三人耐不住了。尤其是鄭世初,笑得前仰後合,表情動作極為誇張。
賈臨走了過去,搭在江羽騫的肩上,“怎麼一個人躲這兒喝悶酒?”
美女見兩人認識,也自知勾搭不上,訕訕地走開了。
江羽騫的雙頰染上了醉酒的紅暈,連眼神也變得分外迷離,他側過臉隱忍著酸楚,帶著三分醉意問賈臨,“他為什麼不肯原諒我?他為什麼不肯回家?”
賈臨這邊還不知道周皓已經回來了,他以為江羽騫這會兒隻是思念作祟,等酒醒了,思念也就散了。
鄭世初和田斌也過來了。
“喲,五好男人怎麼也開始泡吧啦?”鄭世初還是那副欠揍的戲謔神情。
賈臨衝他使了眼色,讓他少說兩句。
不過,鄭世初這話也沒說錯。三年前周皓走了之後,江羽騫就像變了個人,幾乎不跟他們出來玩了。在家裡,他儼然當起了新世紀的好男人,做飯,澆花,乾家務……一樣不落。
就是人一天比一天沉悶,禁欲寡歡得跟個和尚似的。
“他今天又是唱哪出啊?”鄭世初問賈臨。
賈臨沒說話,突然間有點惆悵起來:怎麼這世上的緣分,總是差一步。江羽騫動了情,周皓那邊卻早已死了心。
田斌也小聲地問起賈臨,“他這不會是因為那個姓周的吧。不至於吧,這都分手多久了。”
鄭世初接上話,幸災樂禍起來,“羽騫可是個情種,你以為跟你似的,見一個愛一個。要我說,咱們哥幾個就得幫他物色物色男性友人,省得他在一根樹上吊死。”
“鄭世初,你他媽能不能閉上嘴!?”賈臨實在聽不下去了。
“操,老子走了,一群神經病!”
後來,是賈臨開車把江羽騫送回的家。這人喝醉了,斜靠在後座闔眼休息,沒吵沒鬨,也沒耍酒瘋,安靜得如同隱形人。
到了地方,賈臨把江羽騫扶上樓。在他家門口,賈臨摸了摸這人身上的口袋,終於摸到了鑰匙。還沒等鑰匙插進鑰匙孔裡,江羽騫突然倒在他的肩頭,帶著哭腔呢喃著,“皓皓,對不起……你跟騫騫回家吧……”
很顯然,賈臨被江羽騫的酒後真言震驚了,他沒法想象這麼個冷清清的冰山會說出剛才的那番話。即便對於程子旭,江羽騫也是一直順其自然,從沒有過今晚的這份卑微。
那到底是有多愛啊?值得如此嗎?
賈臨永遠不會明白,老實人跟小瘋子早已是打斷骨頭還連著筋。這倆相愛相扶也好,互相折磨到死也好,總之,他倆就該住在一起把日子給牽扯下去。
打開門,賈臨把江羽騫弄到了床上,江羽騫嘀咕了幾聲“皓皓”,嘴裡又沒聲了。
今天這狀況,賈臨估摸著,大概是周皓回來了。
賈臨決定找個時間跟周皓見個麵,他記得周皓說過,他跟其他三人不一樣。就憑這個,他想,那個男人應該不至於把他當成仇人。
關上臥室的門,賈臨去客廳裡坐了坐,給自己倒了杯水,折騰了一晚上總算消停了點。他長舒了口氣,打量著屋子四周,挺溫馨的一個小窩,就是缺了個人。
茶幾上擺放了許多小坦克,小飛機模型,有些還沒組裝好,有些已經組裝完畢,就等著上最後一道油漆了。
小孩子家家的東西,這人什麼時候還迷上這玩意兒了。
喝了幾口水,沒做久留,賈臨起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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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四號,醫生小董打來電話,說是橘貓媽媽生病了,不吃不喝吐黃水,醫生診查說是腸道有異物,用植物油催吐過幾次,老是吐不乾淨。拍過片子後,肚子裡依然殘留低密度的毛球,可能要動手術。但是二毛在鬨脾氣,不肯人碰它媽媽,小董哄不住它。
好在是國慶節,周皓正好休息,從網上趕緊訂了當天的機票飛回蘇川。
周皓進了小董家,就看見兩隻小家夥縮在角落的貓窩裡。大毛已經被折騰得脫了形,瘦了好多,二毛一直安靜地陪著它媽媽。平時最能鬨騰的兩隻,這會兒比誰都乖。
周皓朝它們走了去,先是二毛發現了他,撲過去蹭住他的腳死活不鬆開。
“二毛,聽話,先鬆開。”
二毛像是聽懂了,默默鬆開了小爪子,懨懨地朝它媽媽走過去。大毛這時才看見周皓,小爪子動了動,嘴裡嗚咽了幾聲。
周皓彎下身子,沒敢伸手抱它,隻是輕輕地幫它順了順毛,“大毛,爸爸明天陪你去做手術。大毛要勇敢點。”
大毛把頭緊緊貼著周皓的手。
第二天的手術很順利,大毛的腹腔裡被取出一大塊粘成團的物體。
小董也鬆了口氣,她幫人養貓,要真出什麼事,周醫生這邊,她還真過意不去。
剛做完手術,大毛的食欲還沒恢複到以前,吃的都沒二毛的一半多。周皓把兩個小家夥接回家住了兩天,它們明顯開心多了。
似乎是害怕主人的拋棄,它們變得異常敏感,周皓每每出門,二毛總要一路跟到樓下。要知道,以前這倆家夥是最不願意出門的。
周皓隻得安慰它,“二毛,爸爸不走,爸爸出去買點東西。”
二毛一動不動地盯著周皓,沒辦法,周皓放棄了出門,又回了家。
第三天,周皓必須得走了,他把兩隻貓送到了小董家。
“這次還得麻煩你。”
“我挺喜歡小動物的,我巴不得你把它們養在我這兒了。”
“那個,偶爾給它們梳梳毛,它倆喜歡舔毛。”
“嗯,你放心吧,上次真是把我嚇死了。”
周皓蹲下身子,摸摸二毛的頭,“要好好聽話,爸爸很快就回家。”
二毛用肥碩的身子壓在周皓的鞋子上,死活不讓他離開,小董笑言,“它舍不得你走呢。”
二毛跟著周皓走了出來,一直跟到樓下。
周皓柔聲交代,“二毛,回去照顧你媽媽,要聽話!”
周皓最後幫它順了順身上的毛,提腳走了,在轉角處回頭看去,二毛還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瞅著他……
這一刻,周皓的眼睛泛起酸澀——兩隻小家夥真是撿來的寶,懂事得讓他覺得心疼。對比之下,他這個做爸爸的,還老犯渾。
周皓又從蘇川風塵仆仆地回來了。
“你家大毛怎麼樣呢?”錢偉成問。
“動了個小手術,現在沒事兒了。”
“對了,”錢偉成想起了什麼,“那封信在我那兒,你還要嗎?”
周皓愣了愣,然後平靜地說道,“不要了,拿扔了吧。”
國慶節過後的某一天,賈臨約來了周皓。他倆在一個環境安靜的咖啡廳裡,麵對麵坐著。
“什麼時候回來的?我都不知道。”
周皓禮貌地笑笑,“有幾個月了。”
賈臨看著周皓的臉,笑說,“你變化不大。”
周皓還是不習慣鋪墊式的寒暄,他直接問道,“你今天找我什麼事?”
“也沒什麼,就是前幾天我在酒吧碰上了羽騫,看他一個人在那兒喝悶酒,後來才知道,原來是你回來了。這麼多年,在外麵還適應嗎?”
“談不上在外麵吧,a市本來也不是我的家啊。”
賈臨附和著勉強地笑了笑,周皓冷不丁問了句,“是江羽騫讓你過來的嗎?”
“不是。”賈臨回答得很乾脆,“我就實話實說了吧,前幾天他喝醉了,一直喊你的名字。我本來還不信這種電視劇裡的橋段,那天晚上還真把我驚住了。”
周皓抿下一口咖啡,苦澀在嘴裡蔓延開,他淡淡地說,“你幫我回去告訴江羽騫,我並不羨慕思特裡克蘭德的生活,我隻是,沒得選擇。謝謝你的咖啡,我先走了。”
賈臨久久地坐在凳子上,凝視著周皓消失在玻璃門外的背影。
真是一個讓人看不透的男人。
當然,周皓的話,他一字不落地通通告訴了江羽騫,江羽騫的反應出奇的平靜。
看來,這兩人之間的文字遊戲,他一個旁觀者休想猜得出答案。
周六的時候,周皓窩在宿舍裡玩了玩手機小遊戲,打發消磨時間。接到一通快遞電話,讓他下樓取快遞。周皓趿上鞋,下了樓,心想一定是錢偉成的東西。
取回來,他就把快遞擱在了桌上。
晚上,錢偉成從網吧回來,又開始大肆吹噓他的遊戲技術,順便把隔壁寢的徐建華貶低一通。
“你的快遞,給你放桌上了。”周皓打斷了他。
“我的快遞?”錢偉成有點懵,“我沒買東西啊。”
他趕緊拆了快遞紙盒子,發現了還有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打開一看,全是一些塑料模型。
“啥玩意兒啊?”錢偉成剛咕噥一句,就發現了裡麵有一張卡片,上麵寫著,“皓皓,你可以有選擇的。”
“皓哥,這是你的快遞吧。”錢偉成把卡片交給了周皓。
周皓掃了眼,默不作聲。那些寄來的小玩意,他全部收下,與原先的飛機模型放在了一起。
他從床頭撿起那本《月亮與六便士》,攤開來,用筆在某一句話上畫下了粗粗的一條印記——
“上帝的磨盤轉動很慢,但卻磨得很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