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戛然而止……江羽騫已經離開了公寓。
桌上的早飯,隻動了一點,現在冷清清地躺在盤子裡。他就著那人用過的碗筷,把桌上的粥跟雞蛋全部吃掉。
時間還早,他去房間打開電腦,更新了自己在豆瓣連載的帖子——《我與j先生的那些年》
【我出生在南方的六月份,那是個綿長的梅雨時節。一到下雨天,閣樓的窗戶、地板上,總會滲出潮濕的水霧,把我狹小的房間弄成黏濕不堪的樣子。我很討厭六月份,很討厭這個季節。
其實潛意識裡,我大概最最討厭的是自己的出生。
昨天是我生日,我發信息問j先生會不會過來,如果來的話,我要做他最喜歡吃的咖喱雞。但他沒回複我。
早就料到會是這種結局,我已經習慣了。
晚上,胃病犯了,胃抽疼得厲害。
如果哪天疼死了,我大概也就徹底解脫了。那個女人她會哭嗎?她會為我的死難過嗎?
我下樓去買藥,見到了j先生和娘娘腔走在一起。我故意在情敵麵前露了一臉,可j先生隻是冷冰冰地板著一張臉,視而不見。
第二天早上,我故意搬出舊事來刺激他,他被我氣得不輕,可我並沒有多好受。
他罵我是個不知廉恥沒有父母教養的人,我很憤怒,確實沒人教過我什麼叫廉恥。我母親跟繼父從來都不會管我……
你看,我以為最親的人,總是能輕而易舉一針見血地戳到我的痛處,讓我一點還嘴的機會都沒有。
他難道看不出來,我有時也會很難過的……
我渴望從他那裡汲取缺失的親情,可他總是一昧地把我往更深的火坑裡推。
這麼多年,我也常常困惑——我究竟在固執什麼?】
很快,帖子下麵就有了許多條新回複——支持他的,也有罵他是神經病的。
周皓挑了幾條罵他的留言,懟了回去,然後關了電腦。
他傻愣愣地仰頭盯著那處看,他想看看,他的家人這會兒在做什麼?好端端的,憑什麼不要他了?
從四年前開始,他就把江羽騫當成了家人,那人領著他進了現在住的這間公寓,把鑰匙往茶幾上一扔,“你的鑰匙。”他聳拉著眼皮一句話都沒說,伸手接了過來,妥帖地放進口袋裡,那個時候,二十二歲的皓皓終於有了家。
家不大,一百多平,陽台南北通透。
兩人的第一次就發生在兩陽台之間的客廳裡,是冬天,外麵的大風吹得呼啦呼啦響,沒有任何潤滑的情況下,江羽騫生生地嵌入了他。
那個時候的他啊,疼著,也開心著,滿心歡喜地想:身體有了糾葛,關係隻會越來越牢。
他不重欲,卻在每個周末急吼吼地催促那人過來,他隻想把關係長長久久地牽扯下去,這樣江羽騫就能徹底成為他家人了。
雖然後來,他明白了這種想法的天真幼稚,但依然滿懷希冀,滿懷童真,他是越長越像孩子了,腦子裡一根筋,直來直去。
這麼多年,他年長了很多歲,可始終,脫離不掉童年的怪圈。他太渴望相依為命了,心裡也越發地,依賴江羽騫。嘴上裝酷不說,心裡無時無刻不在叫囂:馬上又是周末了,他又能過來了。
婆婆媽媽的碎碎念,他不厭其煩地念叨了四年。這裡頭,砸進去了多少心血,又砸進去了多少希望,結果呢?一場空!他又被丟回了潮濕的小閣樓裡。
兩人在陽台鬨了一陣,然後程子旭跑進了客廳,江羽騫隨之也跟了進去。很奇怪,明明離得很遠,光線也很不清晰,他卻能仔仔細細地看見江羽騫臉上掛著的笑。
周皓也笑了,他享受這種自我折磨的快-感。
他有點累了,落魄不已地倚在花壇邊,他想自己應該趁著累的當兒,趕緊闔眼睡一會兒。可是,腦子裡就跟放電影似的,全是以前他跟江羽騫同居的片段——
急於宣泄的做-愛方式,做-愛後的同床異夢,還有呢?還有永遠了無生氣的房子,永遠撬不開心的愛人,永遠得不到回應的親人……
周皓顫抖著手,從兜裡掏出了煙,瑟縮地點上一根。
深吸了一口,尼古丁入口的濃鬱感,掩蓋住了他內心淺薄的涼意。他又故意咧嘴大笑,笑聲被他壓抑地憋在嗓子裡,並沒有嗚咽出來。
嗓子裡的灼燒感,像一把破土而出的的大火。
笑著笑著,大火終於噴-吐了出來,他毫無形象地哭了。深更半夜,像是精神病院跑出來的瘋子,流浪在六月份的花壇邊,哭了。
“你們毀了我!你們毀了我……”周皓在心底瘋狂地發泄。
他偏心的母親毀了他的童年、少年,他就像個背著十字架時刻在尋找救贖的孤獨孩子,他以為江羽騫是能夠救贖他的人。結果,糾纏了這麼多年,這人還是一腳把他踹進了地獄裡。
女人有了乖巧的女兒,男人得到了苦戀多年的情人,他們恣意享受人間的歡情,再也不管他了,把他扔在了犄角旮旯裡,發黴生瘡。
漸漸的,熾熱的悲傷轉換為了濃烈的恨意。莫名其妙的,猶如龍卷風一般,刮進了他內心,卷倒了心上的房屋樹木,帶走了安寧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