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嘉寧照常上學,下課就回家,她把所有的空閒時間都用課本和各類書籍填滿。可有時腦袋閒下來,比如在車上、地鐵上,她發呆的次數越來越多,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p>
葉嘉寧走的第四天下午,霍沉坐在露台的藤椅,空氣裡涼意濃重,陰雲覆蓋海麵,雨水讓整個宜港都蒙上一層冷灰。</p>
高空風大,他褲腳在風裡蕩著,手邊矮幾上放著一本解剖圖譜,葉嘉寧落在這裡的,他閒著沒事翻來看。</p>
翻了幾頁覺得無趣,興致缺缺地靠在椅子裡。冬叔把他手機送出來: “藍總的電話。”</p>
霍沉伸手接了,語調懶怠,嗓音卻像被雨後濕冷的風吹透了,散發凜冽寒氣: “有事?”</p>
藍暉岷一聽這凍死人的聲音就知道自己打的不是時候,不過就他們小霍爺這脾氣, “是時候”的時候實在不多。</p>
藍暉岷也不跟他廢話自討沒趣,直奔主題: “有人打來辦公室,詢問你的聯係方式。”</p>
秘書拿來文件給他過目,他匆匆瀏覽一遍在右下角簽字,電話夾在耳邊道: “她留了名字,姓葉,我覺得有必要跟你知會一聲。”</p>
能混到現在,藍暉岷的心眼比彆人多的不止一星半點,那麼多想慕名見小霍爺一麵的客戶都被他擋了回去,這一通平平無奇的電話,倒是親自傳達到了霍沉這。</p>
電話那段,霍沉不鹹不淡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給她。”</p>
連綿的雨一連持續幾日,灰沉沉的天久不見太陽。茶室古樸的門牌掩藏在行道樹的枝葉下,被雨水衝刷乾淨的葉子蔥綠綠地滴著水。</p>
霍沉下車時沒撐傘,黑色立領外套和長褲拉出瘦高的線條,在經過的行人中清晰而挺拔。</p>
服務員在前方帶路,木質樓梯傳來的腳步聲低悶散漫,他意興闌珊地垂著眸,黑發蓋著立體的眉骨,踩上最後一層台階時,那雙冷感的眼睛抬起。</p>
二樓窗邊擺置一張木質茶桌,桌邊坐著一位體型消瘦的女人,衣著簡單素淨,她目光投向樓梯</p>
口,緩慢細致地落在他身上,就連這種打量也有禮節,不讓人反感。</p>
霍沉不緊不慢的腳步走向茶桌,在她對麵位置坐下來。他肩上落了雨,烏黑發梢的濕意顯出少年人的意氣,他比葉茵想象中還要年輕。</p>
服務員將她點好的茶送上,清甜的花果茶冒出嫋嫋熱氣,葉茵禮節性地解釋: “我不能喝太濃的茶,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麼,自作主張點了。這茶帶一點甜味,要是不合你口味,這裡的六安瓜片也不錯。"</p>
“沒關係。”他沒所謂地說, “我不喝茶。”"那你平時喜歡喝咖啡?"</p>
"喝水。"</p>
葉茵點了點頭,平靜的神色自始至終沒有浮顯波動: "冒昧用這種方式聯係上你,希望你彆見怪。"</p>
從來目中無人的小霍爺天王老子來了都不見得給麵子,這會坐在這間檔次一般的茶室,麵對一位首次謀麵的女士,慢條斯理地回答: "不會。"</p>
“我現在能坐在這裡,還要感謝你雪中送炭,這份恩情我們一家都會記在心裡。”葉茵語速平緩, “嘉寧借你的錢,我們會還給</p>
你,並且支付利息,我知道這對你不算什麼,如果你有彆的要求可以提,隻要在我能力範圍內,我都會儘一切可能滿足。"</p>
熱茶的白色氣霧向上飄,霍沉神色卻如加冰,他麵前那杯茶冷得似乎都比葉茵那杯更快。</p>
葉茵傷口未愈,還不到出院的時候,她換下病房服,穿回便裝,特意把見麵的地點約在外麵,是因為在醫院她是病患,天然地處於弱勢。</p>
歲月從不敗美人,疾病卻會,長久的纏綿病榻讓她看起來有幾分羸弱,但不掩她身上沉靜雍容的氣質,她對霍沉說話也是彬彬有禮的。</p>
“嘉</p>
寧當時答應你的條件是被迫的,如果知道這是我活下來的代價,我不會同意做這個手術,現在我知道了,我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她為了我這樣委屈自己。”她用最平靜的語氣說, “我希望你們的關係能在這裡就結束,哪怕你要我重新將這顆腎取出來,我也不會有二話。"</p>
清瘦腕骨搭在桌邊,霍沉將那隻玻璃茶杯轉了方向,索然的眉眼輪廓讓人覺得冷淡。</p>
"你怎麼知道她不願意。"</p>
“因為我是她的母親,我了解她,她不是一個虛榮輕浮的女孩,我們家雖然破產,經濟窘迫,但日子一樣能過,是我的病拖累了她,如果不是被逼無奈,她不會和你在一起。"</p>
修長冷白的指節捏上仍然燙手的杯身,他好似沒知覺,眉心壓著兩分顯而易見的厭煩: “你沒資格插手我跟她的事。"</p>
對待一個用五十萬脅迫自己女兒的男人,葉茵已經對他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客氣,隻是因為希望他能對葉嘉寧高抬貴手。</p>
“我見過你母親。”葉茵道, “我們在一些場合上碰過幾次麵,那時候她還懷著你,來我們醫院做產檢。她是一個善良溫柔的人,孩子,我不想和你說重話,請你理解一個母親的心情。"</p>
“你搬她沒用。”</p>
感情牌在霍沉這裡毫無功效,他掀起眼皮,眼神沒溫度: "她很多年前就死了。"</p>
葉茵沒料到他提及已故的母親會是這種態度,沒有表現出正常人該有的緬懷,像個沒有絲毫感情的冷血動物。</p>
霍沉手從茶杯上拿開,揣進口袋裡,往後靠著椅背,拒人千裡的姿態: “我不在乎你的心情,我願意坐在這裡聽你說話,隻</p>
是因為葉嘉寧在乎你。"</p>
他在葉茵皺眉的眼神下,淡漠道: “你活著與否,我不在意,隻有她在意,理解嗎。誰都不能讓我放她走,你也不行。"</p>
他桀驁的個性遠超葉茵預估,然而強硬之餘,似乎也能看出對葉嘉寧的幾分真心。</p>
葉茵看他片刻,說: “你要不是真心喜歡她,不如放過她,看在你們幼年相識一場的份上,就當之前的事沒有發生過。要是真心喜歡,就不該強迫她。"</p>
“她願意。”霍沉抬著冷冰冰的眼。</p>
葉茵搖頭,語氣仍然是平緩的: “嘉寧是一個有自尊的女孩,如果你了解她,就會知道她從來不喜歡被人強迫。"</p>
她不喜歡被人強迫,剛開始的時候對他很抵觸,霍沉怎會不知道。他不想強迫她,他連接吻都會問她意見。</p>
口袋的手握緊成拳,燙意留在指尖,留下持續不停的灼燒的痛感。</p>
花茶裡浮動著乾玫瑰,風乾後的花苞呈現濃鬱的酒紅色。他想起家裡花瓶那枝白玫瑰。驕傲,清冷,高不可攀。</p>
他沒有自信,他可以說得斬釘截鐵,卻不能篤定她是不是真的願意。她比那朵玫瑰還要驕傲。</p>
外麵天陰著,那股悶不透風的沉冷透過窗縫侵擾進來,縈繞在霍沉身體四周,木質椅背硫著脊骨,陰鬱的空氣沉重地壓著他雙肩往下墜。</p>
他下頜線繃得很緊,繃得清晰又僵硬,眉眼厭冷地說: “如果我非要強迫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