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蕾切爾隨手把長發一挽,進到收音室裡獨自開嗓。
通常情況下,錄音棚大致分為工作區域、隔音區間和非工作區域三個部分。
工作區域指的是控製室和收音室。控製室是製作人和錄音師工作的空間,有一個布滿調節器的控製台和各項設備,一般會放一張休息用的小沙發;至於收音室,顧名思義就是歌手演唱和收音的地方,和控製室隔著一道門和占據大半麵牆的隔音玻璃,裡麵的牆體也都用吸音材料包裹,做到儘可能的安靜。
比起蕾切爾之前去過的錄音工作室,日落之聲這間錄音棚的收音室非常大,正中央放了一座黑色的施坦威三角鋼琴,臨時在鋼琴邊上用隔音材料搭了一個半開放的小收音隔間也不顯得擁擠,足以讓蕾切爾自由自在地在收音室裡走來走去。
她隨意哼了哼日常的練習曲,覺得自己今天的狀態不錯,接著練習了一段唇顫音,又唱了一段沒學多久的《卡門》,用簡單的頭聲和哼鳴模仿出了美聲的效果,不規範,但依然給人以強烈的美感。
就在這段時間裡,喬恩.羅森伯格從外麵進來。
他禮貌性地跟亞倫、茱莉亞分彆打了招呼,轉身向裡奇.科爾曼問道:“她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狀態絕佳。”裡奇.科爾曼摘下監聽耳機,打開了控製室裡的外放設備,“聽,這姑娘隨便開開嗓都能秒殺市麵上很多所謂的歌手,SLAY——”
喬恩笑了笑,沒有否認好友的說法。
隔著一道透明的隔音玻璃,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控製室裡的蕾切爾狀態鬆弛而自然,在注意到喬恩的出現之後,也隻是在裡麵衝他微笑了一下,並沒有停下自己的練習。
等到她完成了這一小段,喬恩才打開控製室的麥克風,對她說道:“蕾切爾,你來試唱一遍,可以按照你喜歡的方式來。”
蕾切爾點點頭,向控製室比了一個OK的手勢。
她走到麥克風前調整了麥克風支架的高度,又把歌譜放在麵前的另一個架子上,戴上監聽耳機試著爬了幾個音階,直到控製台前的喬恩示意收音正常。
控製室內,亞倫也格外認真地等待著蕾切爾的演唱。
兩位製作人有意無意地表現出對於他聲樂功底的擔憂,他本人倒沒有覺得冒犯——畢竟這並不屬於電影演員的專業範圍——也能夠理解他們想讓大家的工作都變得簡單高效的做法,因此亞倫沒有將自己放在純粹觀眾的位置,而是表演者之一。
一段讓亞倫十分熟悉的《孤獨的星》前奏奏響,豐富的管弦樂帶來氣勢恢宏的史詩感和故事性,經過巧妙的編曲,成了一支糅雜了福音樂、靈魂樂和節奏藍調的b小調。
將近十五秒的前奏過後,屬於蕾切爾那輕柔、令人心碎的嗓音進入。她將節拍和音準都掐得分毫不差。最初十分平緩,沒有太多的修飾音,卻給人以平實的敘述感,奠定了整首歌曲直擊心靈深處的基調。
漸漸地,她的聲音變得激昂並充滿力量,像一道直通雲霄的浮梯,一節一節地往無形的雲層和星空攀爬,直到歌曲的高潮部分,將近半分鐘的高音爆發,以驚人的機能帶動聲音連續不斷的交替,一口氣都不換,將情緒推向了一個巔峰之後驟停,讓人意猶未儘。
控製室裡每個人的汗毛全都立起來了。
亞倫聽到裡奇.科爾曼用一種無力又歎息般的語調,向後者的那位搭檔喬恩.羅森伯格非常輕地說:“這聲音,太絕了……”
銀發青年沒有回應。
因為下一秒,共鳴效果驚人的胸音陡然爆發,隨即轉入衝擊力十足的強混聲,通過音箱不留餘地地回蕩在控製室不算太大的空間裡,極其霸道地占據了每個人的聽覺係統,好像要將人燃燒起來那樣。
《孤獨的星》是一首好歌嗎?
毫無疑問。
但顯而易見的是,蕾切爾的演繹給這首歌增加了一種力量和鋒芒,將這首歌帶到了更特殊的高度,讓它變得不止是一首好歌那麼簡單。
控製室的所有人仿佛忘記了這裡的聲音並不會影響到收音,連呼吸聲也下意識控製得得極輕。
跟那晚在俱樂部裡的表演並不一樣。透過那道隔音玻璃,亞倫可以清楚地看到收音室裡的蕾切爾沉溺於音樂之中,臉上帶有一絲與美妙歌聲自相矛盾的痛苦。她的聲音越美,這份痛苦則越是清晰。
他實在很難形容現在的這種感覺。
直到一段哭腔般的長顫音響徹耳際,亞倫才忽然想到,從她的歌聲裡,他像在某一瞬間窺見了她不設防的內心——
一個人背井離鄉,孤獨、心碎、義無反顧,隱隱與亞倫在《孤星》電影裡扮演的男主角遙相呼應。他們是夜空中的一顆孤星、是宇宙中的一粒塵埃,雖然很渺小,卻是點亮頭頂這方天空的唯一光源。
蕾切爾的歌聲不是溫暖的。
而是日落之後那片荒漠冷卻下來的暗色,黑沉沉,好像壓抑著很多東西。不見明天。也不見終點。
他被她整個人由音樂衍生而來的強大氣場給感染了。他甚至有一種恍惚的錯覺,就在他自以為窺見她內心的同時,她以歌聲為錨點,也正在進入他的內心世界。
這就是頂級歌手的魔力嗎?
不,這應該是獨屬於“蕾切爾.洛芙”的魔力。
一首歌唱完,控製室安靜到連一根針落下來都能引人矚目,所有人的心情久久無法平複,直到裡奇.科爾曼喃喃自語著說:“你們猜怎麼著,我認為她的部分根本沒有必要重新錄製了。”
她是怪物嗎?
距離上一次的試聽帶錄製才過去多久,這個女孩仿佛已經能夠將自己從整個錄製過程得到的正麵反饋全部吸收並且運加以利用,尤其是對於歌手最為關鍵的對於音樂內化的理解。
裡奇.科爾曼簡直要目瞪口呆了。即便入行以來他見過很多號稱才華橫溢的歌手,卻還真沒有見過蕾切爾這種與普通歌手有著斷層式差彆的天才歌手。
他敢說,如果連她紅不了,恐怕上帝都會看不下去的!
“上一次的《Hallelujah》,你也是這麼說的。”喬恩雙手撐在控製台上,透過麥克風對收音室裡的蕾切爾說:“幾近完美,但我還是希望中間一段對於高潮的處理能更為緩和一些,考慮到這首歌將在電影裡呈現的效果。放心,這不是你的原因。”
收音室裡的女孩眨眨眼睛,隨後唇邊露出淺淺的笑容,點了點頭做為回應。
喬恩不禁跟著微笑起來,補充了一句:“現在出來吧,你可以暫時休息半個小時。”
他了解她的習慣。通常像這樣全情投入的演唱過後,她整個人會進入一種近似缺氧的興奮狀態,需要一些時間重新調整過來。當然,這並不意味著就會打斷她眼下對於這首歌剛剛找到的感覺,充足的休息和調整反而能幫助她之後更好發揮。
說完,喬恩又轉頭看向仍然沉浸在震撼之中的亞倫,叫了一下後者:“亞倫,你準備好了嗎?”
亞倫這才收回目光,向喬恩沉默地點點頭,卻刻意放任自己,沒有從剛剛那種情緒裡抽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