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關上, 屋內歡聲笑語,因為能聽見有人誇讚何明遠知道孝敬親娘。屋外的何母聽到這些話,隻覺得渾身從裡到外都涼透了。
一直到了夜裡, 客人才漸漸散去。有巧兒姐妹在, 那些碗筷也不需要人幫忙, 自家人就收拾了。
顧秋實喝得有點多, 腦子昏沉沉, 上床後還惦記著賺錢的事。白天拿到了二十兩,花了六兩多, 還有十三兩。
這些錢,他打算做點小生意。
今天那些人中可不止一個表示要給姐妹三人說親,招娣招財可以往後推, 巧兒的可不能再拒絕了。
他得在最快的時間裡讓家裡富裕起來……隻要足夠富, 歪瓜裂棗都不好意思上門。那臉皮厚非要黏上來的, 也不用給他們留臉。
早上, 顧秋實起身時, 張氏還在熟睡,他沒把人吵醒,悄悄起身前院子裡洗臉, 正想著跟家裡誰說一聲先出門呢,巧兒就出來了。
“爹?”
她見父親穿的是昨天的新衣, 下意識問:“您要出門?”
顧秋實是不想虧待自己, 何明遠之前那些衣衫隻能遮羞避體, 全身上下都是布丁, 有了好點的,他才不要繼續穿破爛呢。聞言回頭看到巧兒還是一身破爛,忍不住皺眉:“買新衣就是為了給你穿的, 彆放著。”
“我怕糟蹋了,娘說我就要議親了,您要把我留家裡,花錢的地方多著,那兩身衣裳不穿,成親的時候能少買點。還有妹妹她們也一樣。”
顧秋實沉默了下,也不能說張幺娘做法是錯的,她無論是出嫁前還是出嫁後,過的日子都不寬裕,舍不得吃穿很正常。隻能說張幺娘會過苦日子,畢竟顧秋實昨天那個錢來得懸乎,想要有下一次幾乎是做夢。
“穿吧,回頭爹再給你買新的。”
巧兒笑了笑,不爭辯,也不轉身去換。
顧秋實無所謂,等到他再賺了錢買了新衣回來,祖孫幾人自然就會穿了。
“我要去城裡一趟,五天左右回來,彆做我的飯。”
巧兒瞪大了眼:“這……爹一個人去嗎?有沒有人作伴?”
當下人做事喜歡結伴,去鎮上都得搭著人一起去,城裡更不用說,一個人是絕對不敢去的。
“沒事,我去去就回,就坐鎮上人的馬車,不會出事。”
巧兒麵色複雜:“爹是去找家寶的嗎?”
顧秋實擺擺手:“不是,在家好好照顧妹妹和長輩,爹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巧兒還要說話,就見父親高壯的身影已經出門,她知道自己攔不住,心裡卻很擔憂。自從那天父親提出過繼,就跟換了個人似的,以前她知道父親疼愛自己,如今才總算有了幾分真實感。
“爹,你要小心。”
顧秋實擺擺手,在早上的露水裡出了村,順利到了鎮上,找到去縣城的馬車。
之前何明遠在家裡跟頭老黃牛似的埋頭乾活,很少去彆家串門。活了半輩子,總共也沒有到鎮上幾次,因此,馬車上沒有遇見熟人。
鎮上離縣城坐馬車需要一天半,當天夜裡,馬車在城門口停下,顧秋實找了地方住,睡了一晚中午才進城。
縣城轄下幾十個鎮,還算繁華,何明遠活了半輩子,鎮上的物件他幾乎都知道。顧秋實轉悠了一圈,心裡有了數。鎮上的那些商人,從城裡進貨,毛利大概在兩到三成。
隻是拿錢走貨,有十多兩銀子,每次能拿不少,也能賺錢,但需要不停來往鎮上與縣城,且賺得不多。
顧秋實下午時深入了幾條繁華的街,選了一些帶有瑕疵的布料和瓷器,價錢跟普通料子和瓷器差不多,但是,料子是綢緞,瓷器是帶了釉彩。
乍一看挺華美隻有富貴人家才使得起的東西,因為有瑕疵,十幾兩銀子拉了六車。
周圍幾十個鎮,好多人跟何明遠一樣,一輩子都在地裡埋頭苦乾,不敢去城裡。因此,這樣的東西是沒有見過的。而鎮上的那些商人,想不到去拿這麼好的東西賣,多數人進都不敢進賣華美東西的鋪子。
顧秋實沒有一來就往何明遠家所在的落水鎮上拉,而是從附近的鎮子開始賣起,一開始根本就沒人問,都以為這東西很貴。顧秋實一叫賣,眾人先是不信,有膽子大的人買了後,眾人幾乎是上前哄搶。
十幾車東西,在第二個鎮子時已經賣光,手頭的銀子足足翻了一倍還多。
顧秋實又跑了一趟城裡,這一回拉了十多車,逛了三個鎮子就賣完了。他又跑了一趟,拉了二十多車,一路賣,一路往落水鎮去。值得一提的是,他還買了些普通的頭花絹帕和鮮亮的小首飾。這些玩意兒不占地方,一個包袱就能裝許多。
到了落水鎮上時,隻剩下一車了,首飾也幾乎賣完,這還是他故意留的……總得讓鎮上的人知道何明遠這幾天做什麼去了。不然,他消失幾天,突然冒出來又大手筆采買東西,肯定惹人閒話。他不怕閒言碎語,卻想儘量避免。
到鎮上時,剛好趕集日的早晨,從鎮子口起就擠得滿滿當當,顧秋實也懶得挑地方了,直接在人多處將東西打開。
何明遠少來鎮上,也不愛出門走親戚,加上顧秋實已經換了一身新衣,手上還戴著戒指,腰帶上有玉佩之類……這是他故意掛的,好引人來問價錢。
他的東西乍一看很貴,價錢卻都能讓人接受。就是這些東西都不實用,有人還在遲疑,已經有人下手買了。
小半個時辰之後,馬車空了,顧秋實打發了車夫,拿著特意給家人留的兩個大包袱獨自一人入了鎮上。
賣東西的時候,已經有人認出他來,不過,都沒有跟他打招呼。顧秋實從菜市口擠過,順便買了十多斤肉,還抓了幾隻小雞,準備帶回去喂著吃蛋。
他帶著許多東西,在一個麵攤子上對付了早飯,然後又買了二百斤米麵,這才找了牛車往村裡趕。
今兒趕集,村裡也有人來,舍得租車的到底是少數,牛車比走路快,顧秋實回村的一路上還遇上了不少熟人,看到了王氏的表弟,他還特意請人一起坐。
“明遠,這些天去哪兒了?”
顧秋實拍了拍包袱:“做點生意。”
大家不熟,不適合說太多。不過,隨著顧秋實回村,何明遠在鎮上賣東西的事情很快就在村裡傳開了。
顧秋實還沒到王氏家大門外,遠遠就看見門口有不少人,似乎還有人在哭。他下意識加快腳步,還沒走幾步,忽然聽到路旁有人喊。
“明遠?”
顧秋實扭頭,這是何富華家隔壁的鄰居,也是姓何,都說遠親不如近鄰,幾家的關係處的不錯。那天王氏請吃飯,此人也是座上客。這會兒驚奇地打量他渾身上下,也知道這不是說穿著的時候,隻道:“你那個娘,真的是……不知道讓人說什麼好,非說是你娘逼著你出去找錢,然後說你這麼多天沒回家,肯定是在外頭出事了,逼著你娘還她兒子呢。”
顧秋實瞬間明白,他口中的娘指的是兩個人,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拎著兩個大包袱擠進人群,一眼看到人群中間何氏坐在地上撒潑。
“娘,我回來了。”
王氏抬頭,眼圈是紅的,看清楚是顧秋實後,上前狠狠拍著他的肩:“去哪裡了?說了五天回,這都第六天了。我還以為……以為……”
她說不下去了。
她活了一輩子,去得最遠的地方就是鎮上。何明遠也一樣,隨著何氏天天來鬨,鬨的時間越來越長,她也在懷疑何明遠是不是真的出了事。
“以為什麼?”顧秋實揚了揚手裡的包袱,“我做生意呢,帶了不少好東西回來,因為太好賣,我又折返去城裡多買了一些,賣到現在隻剩這點了。這還是我刻意給家裡人留的。”
他打開了包袱的一角,看向圍觀眾人:“都進屋坐。”
眾人的目光已經落到了他包袱上,隱約能夠看到細滑的料子和亮閃閃的首飾,一看就是好東西。
村裡還沒有去城裡做生意的人呢,也就是有兩個人去鎮上拿東西回來擺在家裡賣。不過都是油鹽醬醋,沒有這些好看的首飾料子。
有人打頭,眾人都進了院子。
巧兒拿出茶水給他們倒,顧秋實打開了包袱,拿出一對黃燦燦的鐲子:“娘,這是兒子孝敬您的。”
那黃燦燦的模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顧秋實假作不知:“娘,這東西是假的,以後兒子賺了錢,給你真的。”
王氏驚訝不已,就衝這顏色和做工,假的也不便宜。不當吃不當喝的,她有錢也舍不得買。
“多買兩斤米……”
顧秋實笑了:“有米,我買了二百斤米麵。”
王氏:“……”
此時她的感覺很新奇,心裡很歡喜,又不好意思在人前露出來。尤其林氏剛剛坐在地上,這會兒扒在門口,兒子卻從頭到尾都沒有正眼看人家。她到底還是忍不住笑,提醒道:“你嬸娘在呢。”
顧秋實回頭。
何母真覺得不容易,自己坐在地上,所有人都看著。何明遠就是有本事將她給忽略個徹底,此時見兒子看了過來,她冷哼道:“我擔憂我兒子……”
顧秋實打斷她:“嬸娘,我走了這麼多天,你不會一次都沒有去地裡拔草吧?不會吧?那還有莊稼嗎?人哄地皮,地哄肚皮,這話是你說的呀。今年要是收成不好,家寶讀書的錢怎麼辦……”說到這裡,他拍了一下額頭,“家寶已經不是我兒子,我也不是你兒子了,那些事情都跟我無關,看我這個腦子,又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