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公園很靜, 好似連蟲鳴都在驚嚇裡噤聲了。夜風無聲拂來,樹葉搖晃著發出沙沙碎響。
江寂慢慢對上謝驚塵那雙金黃色的眼睛,裡麵的笑意瘋狂又危險,但很奇怪的, 江寂並沒有真的感覺到危機, 反而莫名地生出股好奇。
“你臉上這次怎麼沒有長鱗片?”
江寂記得很清楚,上一次, 黑色的鱗片沿著謝驚塵的眼睛生長, 薄薄的, 像一層精致的畫。
謝驚塵垂下的目光似乎有一瞬間門的停頓, 很快消失不見, 他抬起另一隻手。從小臂到整個手指,以及那足有七八厘米的鋒利指甲,都被包裹在純粹的黑色裡。
不管怎麼看, 這都是一雙既野獸, 又如魔鬼般可怕的手。
“我正在威脅你, 江寂。”謝驚塵動了動手指, 長長的指甲鋒利漆黑,像是惡鬼在做殺戮前的熱身運動, 而他的另一隻手,就掐在江寂的脖子上, 指尖輕輕用力, 壓迫著江寂的呼吸。
“你就不怕我一個不高興, 殺了你嗎?”
江寂平靜而仔細地觀察著謝驚塵,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現在的謝驚塵,情緒和精神狀態都很不穩定, 就跟他上下波動的力量一樣。
敏感脆弱裡埋著隨時可能爆發的瘋狂與強悍,需要安撫。
於是稍作思考後,江寂道:“那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高興?”
謝驚塵黑色的指尖頓住。
江寂繼續道:“你知道很多我的秘密,我也知道你的幾個秘密,所以我覺得,我們現在應該算是親密的戰友了。”
謝驚塵看向他,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話:“親密的戰友?”
江寂:“……隻是一個形容。”
謝驚塵盯著江寂,金黃色的眼睛很亮,在漆黑的公園樹林裡,就跟兩盞燈似的明晃晃。江寂發現自己看不懂這種獸類眼睛裡的情緒,隻覺得很深,也很明亮。
謝驚塵放開了江寂的脖子,他若有所思地在想什麼。
江寂麵上鎮定自然,心裡輕輕鬆了口氣,他無意識地摸了摸脖子。之前注意力都在謝驚塵的臉和眼睛上,忘了脖子掐著一隻指甲鋒利的手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隻手的溫度挺涼的,觸感有些冰滑,如同冷血動物身上的細密鱗片,還帶著一點點軟的那種。
“你不害怕嗎?”江寂聽見謝驚塵突然問了一句。
江寂沒反應過來:“害怕什麼?你會殺了我嗎?”
“驚塵。”白淮野的聲音傳過來,他正在往這邊走,一身白衣很明顯,“你那邊出什麼事了?”
江寂不想被白淮野發現,他立馬往漆黑的陰影裡退去,同時豎起手指,抵在唇邊,示意謝驚塵保密。
謝驚塵用那雙明亮的金色眼睛盯著他,沒說話。
白淮野從樹林小道裡穿出來,隻看見謝驚塵一個人,低著頭,無聊似的在看他異化後的黑色指甲。七八厘米的指甲實在太長了,又漆黑幽暗,總讓人聯想到惡鬼或是修羅之類的東西。
白淮野移開視線,讓自己目光落在地上躺著的中年男人身上。
確定了中年男人沒真的被謝驚塵弄死,白淮野長長鬆了口氣,他拿出手機,聯係馮克和後勤。這兩個人都得帶回總部調查審問。
謝驚塵則站在一旁,眼睛和雙手的異化慢慢散去,恢複成正常人類的樣子。
接著,他拿出手機,摁亮屏幕,盯著看了一會,關掉,片刻後,又打開,再盯著屏幕看。
白淮野忙完,問道:“你乾嘛呢?”
謝驚塵收起手機,沒回答,而是問道:“什麼時候可以回去?”
白淮野道:“得等後勤和隊長過來,然後看怎麼把這兩個人送到總部去,今晚是肯定沒法回去的,你再辛苦一會,我一個人盯不住這兩個,等隊長到了你就可以去車裡休息了。”
謝驚塵“哦”了聲,安靜了。
白淮野驚奇地看向他,這家夥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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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有四節課。
江寂沒什麼事,乾脆帶著書早早去了學校。本著乾一行愛一行的決心,江寂打算有空了就好好看看書,應付一下即將到來的課程考試。
他昨天沒去上的那門課,會在兩周後考試,昨天是最後一次上課,老師很善良地給了個大致考試範圍——前十二章。
至少不是整本十五章。
中午圖書館人少,江寂在樓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翻開了書。
上課、複習以及考試,對於江寂來說都很陌生,他似乎從沒做過這種事。不過他天生適應性良好,又是個絕對的行動派,所以儘管陌生,也並不影響江寂像每個學生一樣按部就班的進行學習步驟。
“喂,看,那個是竇小未吧。”有人按捺不住激動地低聲道,“我們學校的超能力玩家。”
“好像是她……那車是什麼?”
江寂聽見聲音,偏頭看向窗外。這邊是圖書館的背麵,下方是一小片人煙稀少的空地,以及是一片麵積很大的綠化,學校馬路就從兩者中間門穿過。
現在,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停在路邊,車門開著,一個穿著黑色套裝的女性站在外麵,頭發紮起,距離遠,有些看不清臉,但就算這樣,江寂還是很清晰地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親和力。
竇小未穿過小空地,走向商務車。
她個子嬌小,比穿套裝的女性矮了足足一個頭,穿著簡單的T恤和九分褲,背影看著像個高中生。
在竇小未身後,還跟了個禿頭的中年人。
他和竇小未都上了那輛商務車。
“那個好像是副校長……”旁邊的學生震驚,“這車什麼來頭啊?”
“會不會是政府來人了?”另一個人猜測,“要帶走竇小未了?”
“聽說竇小未成績很好哎,拿國家獎學金的,這快期末了,她走了學習怎麼辦?”
“不走可能會有危險吧。”另一個人想想道,“我感覺治愈係的超能力比其他的更有用,說不定能治彆人的絕症呢。”
“真羨慕……她這是直接改變人生了吧?”
江寂垂眼看著,商務車並沒有離開,而是一直在原地停著。
半小時後,竇小未和副校長從車裡出來,兩人與那個職業裝女性告彆,然後並排著,慢慢往教務大樓走。
江寂看了眼時間門,一點四十,該去教室上課了。
前兩節是專業課,在第綜合樓樓的小教室。第一節課下課,張叩一給江寂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前一後出門,到走廊角落聊天。
這次兩人沒遮遮掩掩,光明正大地靠著欄杆,一邊說話,一邊看著樓下進進出出的學生。
“今天政府派人來找竇小未了。”張叩一道,“問竇小未要不要暫時休學,進入一個叫神秘局分部的地方工作,竇小未還說那個神秘局分部的,建了個玩家匿名群,裡麵已經有了一百多個玩家。”
“群是絕對匿名和安全的,每個玩家可以在群裡溝通彼此需要的賽博世界信息,如果在現實世界遇見什麼危險,也可以求助管理員,”張叩一撓了一下臉,“竇小未已經加了那個群了,她問我要不要一起進去,但我……”
江寂聽出了張叩一的意思,他很想進入這個群,但又不想被太多人知道他穿成了和尚,而且還是將來可能會被閹割的和尚。
男人總是在奇怪的地方有著極強的自尊心。
江寂道:“都是匿名群了,還有什麼好怕的,而且你可以在群裡得到很多關於賽博世界的信息。聯邦四個區彼此分離,信息滯後本就嚴重,你又在機械佛教裡,獲取信息的渠道更少,這個群會對你很有用的。”
江寂說得很誠懇:“我覺得你應該加入進去。”
張叩一被說動了。
他在機械佛教裡,一天二十四小時,有十八個小時都在鍛煉身體,睡覺時間門都沒剩多少,更不要說上網了。
“那你呢。”張叩一道,“你不加嗎?”
江寂抬眼看著張叩一,看了一眼,又很快垂下去,語氣低低地:“我不想加進去,不想被學校裡的人知道我是玩家,也不想被玩家知道我在學校裡是個什麼樣的人。”
原主在學校裡的名聲非常難聽,而且走哪兒都會遭人議論。
以前張叩一對江寂不太關心,彼此暴露玩家身份後,他偶爾跟江寂接觸,隻是說了幾句話,就連著他也會被人關注和議論。
想來江寂要承受的壓力肯定更多。
要是被玩家們知道他們群體裡還有江寂這樣的人,肯定會感到震驚和鄙夷。
張叩一理解了江寂的難處,他主動道:“以後有什麼消息,我會轉告你的,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問的信息,也可以找我。”
江寂要的就是這個。
他感動地點點頭:“謝謝。”
手機這時震了一下,江寂垂眸掃過,是謝驚塵發來的消息,一個簡短的問號,掛在屏幕中間門。
江寂沒理。
“對了。”張叩一這時又說,“我聽竇小未提了一下,好像上麵有打算儘量把玩家們都轉移到重城來,如果是學生,就直接轉到我們學校。”
江寂很意外:“為什麼?”
張叩一搖頭:“……可能是方便集中保護吧,你知道那個玩家張吧,他不是說有組織在有目的地獵殺玩家嗎?”
手機這時又震了一下,屏幕亮起,顯示出謝驚塵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