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性蟲毒的蔓延速度從來不講道理，不過短短幾十秒，便在臉上展現出瀕死的青黑色，要他的嘴唇變得烏紫一片。
“不要再講話了，不要再講話了......”
軒轅瞳慌亂地將他攔住，眼眶通紅著回頭咆哮：“人呢？醫療隊呢？醫生呢？都死了嗎？快滾過來啊！”
皇家醫療團隊們迅速衝了進來，一個個技能光芒落到軒轅晟身上，各類價值千金的緊急醫療用物仿佛不要錢那樣飛快注射。
“快，將穩定器拿過來！”
“不行，蟲毒蔓延太快了，先護住心脈！”
“便攜式呼吸機呢，趕緊裝上，馬上就要蔓延到呼吸道了。”
......
滿室嘈雜聲裡，軒轅瞳渾渾噩噩地站在一旁，腦子裡滿是漿糊。
看著躺在地上，生死不明，氣息越來越微弱的軒轅晟，她指尖顫抖著，不可遏止地想起一些過往。
星際時代，體外人造子宮，無性試管繁殖，孤雌孤雄生育......已經不再罕見，軒轅瞳便是體外人造子宮培育的產物。
當初，以為自己被妹妹和妹夫背叛的她對男女之情徹底失望，對生育後代一事，年輕又高傲的軒轅瞳更是完全不感興趣。
但當年準備參與皇儲爭奪賽時，因為屬下勢力不足，軒轅瞳在幾名參賽者中完全不占優勢。為了能夠拉攏到更多支持率和選票，她聽從林水瑤的建議，選擇向子宮內植入一枚孤雌生育的胚胎，以孕婦的先天弱勢身份參與競賽，博取紅利。
可以說，軒轅晟本身就是其母親更好地爭權奪勢所誕生的結果。
這樣的孩子，又怎麼可能投入太多感情呢？
不，其實一開始，還是有點感情的。軒轅瞳恍惚的想。
比起體外人造子宮，顯然傳統生育方式更讓女性受罪。即便星際已經能夠利用藥物壓製激素變化帶來的生理不適，消除分娩時的痛楚，十月懷胎造成的不便依舊客觀存在。
但一向不願勉強自己的軒轅瞳破天荒地沒有選擇體外子宮，堅持傳統生育。一方麵的確是為了在皇儲爭奪賽上打造人設；
另一方麵則是因為軒轅瞳堅持認為自己不受老皇帝重視的根源，是第三公主由先帝和皇後親自生育，而她卻是人造子宮的產物。
她不準備讓自己的孩子，也走上這條老路。
參與皇儲爭奪賽那段時間，軒轅瞳對自己腹中的孩子非常寶貴，使用了許多珍稀藥物，立誌將其培養成自己的衣缽傳人。
顯而易見，一個優秀的，具有天賦皇室後代，能夠奪得多大的便利。
這個孩子繼承了她太多太多的野望。
但是這一切，在軒轅晟覺醒擬態後，消失地蕩然無存。
“一激動就發狂的，天生就有擬態缺陷，甚至連神聖防護都放不出來的人會是我的兒子？好笑，要是我早知道他生來就有這樣的問題，我當初就不可能懷他！受了十個月的苦，生出來這麼個沒用的東西，簡直是我皇太女生涯裡的汙點！”
“其他人會怎麼看我？連基因都落後軒轅初雪一截？”
軒轅瞳記得，那時的她歇斯底裡，說了很多過分的話。
甚至這些話，並沒有刻意避著軒轅晟。好幾次她在門內咆哮，餘光瞥見年幼的軒轅晟就站在門外，臉上臟兮兮的，膝蓋上全部都是青青紫紫，那是訓練近戰係格鬥跌出來的傷。
可軒轅瞳不會心疼，她隻覺得刺眼。
她憎恨自己親自生下來的孩子是個廢物，憎恨他放不出神聖防護，隻能走上普通近戰係的路。憎恨他花費了自己那麼多時間養育，到頭來卻幫不上一點。
再後來，這個孩子就在不知不覺間，同她疏遠了。
不再跑到她身邊，用孺慕的眼神喊她母親；不再從老皇帝那裡得到什麼新奇的小玩意，便開心的過來，說要第一個送給媽媽。
而軒轅瞳沉浸在追逐權力的路上，竟也從不曾注意這些改變。
又或許她注意到了，隻是不屑一顧。
可最後就是這不屑一顧的骨肉，奮不顧身擋在她的麵前。
片刻後，首席醫療官臉色難看地走來彙報：“陛下，皇長子身上的蟲毒已然深入五臟六腑，開始蔓延......雖然我們已經注射了緊急護住心脈的藥物，但以現今帝國掌握的技術，恐怕......”
“恐怕什麼？！你們這群廢物！”
軒轅瞳猛地抬眸：“治不好，你們都得給他陪葬！”
她眼眸赤紅，嚇得眾人心底一顫。
“這......”醫療官露出為難又恐懼的神色：“現在前線還在開戰，如今人手緊缺......您還是做好心理準備，為皇長子殿下料理後事吧。”
說話間，軒轅晟傷口旁的皮膚開始寸寸脫落，猙獰可怖。
劇烈的蟲毒若是落在帝國軍人身上，隻消片刻便能將人腐蝕成膿水，若非這麼多醫療用品和治療技能吊著，他早已不複存在。
可那雙已然開始渙散的眼睛卻依舊看向軒轅瞳，仿佛無聲地哀求。
“醫療艙呢？用醫療艙啊！黑金醫療艙難道是擺設？”
隻消一眼，軒轅瞳心底便開始抽痛。
很多年前，那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是她滿懷期待降生的孩童。
再也忍不住，軒轅瞳奪門而出，卻不想撞上聽見變故匆匆趕回的林水瑤。
第二軍團軍團長麵沉如水，見到她完好無損後，終於麵上一喜：“陛下！”
這喜色並未持續多久，林水瑤的神情便重新定格在震驚。
因為軒轅瞳在哭。
她是第一批跟隨軒轅瞳的下屬，陪她經曆中途無數風雨，才最終登頂帝國之巔。其中艱難險阻，不必多提。可不管是多麼困苦艱難的條件，多麼難堪的場麵，林水瑤都再沒見軒轅瞳掉過哪怕一滴淚。
在她的印象裡，軒轅瞳永遠是高傲的，堅強的，脊背挺直的，就像一隻天鵝。
可現在，那隻驕傲的天鵝終於崩潰了，她在哭。
“水瑤。”軒轅瞳露出一個苦笑：“因為我泄露的坐標，軒轅初雪真的死了；因為我的疏忽大意，現在晟兒也要離我而去。”
“晟兒說，父親早就看透了我做過的那些事，但還是願意給我一次機會，希望我走上正途。”她臉上滿是空茫：“我在想......這麼多年，我是不是真的錯了。”
“追逐了一輩子權力，最終我又得到了什麼呢？”
林水瑤啞口無言。
這個時刻，軒轅瞳也無需她再說什麼。她們安靜地擁抱著。
軍艦外，皓月關卡下的戰役仍舊在進行。
談判宣告破裂後，蟲族的攻勢猛然提上來一個台階，登時要帝國方麵壓力陡增，節節敗退。軍部總指揮室，諸葛辭下達命令的嘴都要磨出火星子了，更彆提正在戰場上作戰的各軍團成員。好不容易才將攜帶聖級精神力導彈的艦船送入戰場，眼看著正行駛在接近蟲族主巢的道路上，萬裡長征進行到一半，如何不叫人感到心驚。
首席防禦手的位置上，軒轅妙音已然顯露出疲態。
很顯然，如同諸葛辭預估的一樣，以她的能力，想要掌控這樣超級大戰的全局顯然還是過於勉強。最終還是得將希望寄托在軒轅瞳身上。
聽著戰火紛飛的炮響，軒轅瞳抬起袖子，擦乾眼淚。
“走吧。”
她用手指將眼角最後一點濕潤擦去，拂去淚痕，又變回了那個在彆人麵前永遠挺直脊背，高高揚起下頷的驕傲女皇，手心冒出不可一世的金色光芒。
“不管如何，這是最後一戰了。你會陪我並肩作戰，走到最後的......對吧？”
林水瑤聽懂了這句話，眼眶慢慢變紅。
很多很多年前，軒轅瞳隻是一個皇室邊緣成員，林水瑤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五階天賦者，她們都是不被關注，不被期待，懷揣著野心的孤勇者，彼此攙扶著度過最艱難的歲月。在之後的幾十年，她們一路相隨，攜手登上了帝國權力的巔峰。
軒轅瞳登基那一天，林水瑤站在離她最近的地方，望著前方享受萬人歡呼敬仰，坐擁天下無邊江山的背影，心裡充盈著無與倫比的驕傲。
隻有一起走過的人才會清楚，這勝利的果實多麼來之不易。
輝煌總有落幕，窮途末路，不過舍命相陪，身為末代女皇唯一的騎士，如何能拒絕。
片刻後，林水瑤退後一步，撫胸半跪，行了一個標準的騎士禮。
成熟女性的側臉同幾十年前少女時期的側臉重合在一起，像她們初次相遇一樣。
“當然。能遇見您，被您選中，同您一起走完這程，是我此生最大的榮幸，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