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玄奘知道眼前這個美人是一個妖精。
能夠將他在大徒弟孫悟空的麵前攝去定然不是一個普通的妖精。
但他在看著她眼眸垂淚的時候總會心軟而一步步的後退自己的底線。
紅粉骷髏。
但也幸好, 這位地湧夫人沒有像從前他遇到的那些妖精一樣,匆匆忙忙便要直接與他一個出家人成婚。
這位地湧夫人隻是用梨花帶雨的眼神看著他,好像他是一個失而複得的珍寶一般。
念《心經》的他心中並不平靜,玄奘沒有聽到離開的腳步聲, 良久之後感受到了一個力道, 那妖枕在他膝上, 溫馴而柔和。
玄奘歎了一口氣。
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了。
可......金蟬子,他的前世,那位在靈山誰都要說一句天賦異稟的佛子,真的會跟一個妖有私情嗎?
不,不。
我佛慈悲。
他怎麼能夠輕而易舉順著這個妖精的謊話而懷疑自己的佛心呢?
畢竟這個小妖太會騙人, 連那故事都被她編的荒誕當中帶著真實。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金蟬子乃是最靈透的佛子, 想必......想必隻是哪裡救了這位地湧夫人這才惹得她誤會了。
若她分明自己不是金蟬子, 定然會把他給放了的。
這樣一想, 玄奘如釋重負, 打坐的身姿也不再緊繃,心經念得越發流暢起來。
過了一會, 膝上力道消失,那妖好似用柔軟的布料輕輕撫過他的額頭,接著便聽到了輕微的腳步聲。
她離開了。
玄奘睜開眼睛, 光潔的額頭之上滿是細汗。
他也許,並不平靜。
“聖僧可要再走走?”玄奘腹中饑餓,未曾忍耐多久就有一個穿著普通的女子出現,好似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一樣奉上了齋飯、素菜還有瓜果。
那晶瑩剔透的琉璃盞上奉著一串珠圓玉潤、紫氣盎然的葡萄。
他左右看了兩眼,一般這個時候攝他而來的妖精不是應該出來表功嗎?
這般細致的齋飯,他隻有在長安時候才能夠食用的到。
那女子無聲無息引起不了任何注意, 但玄奘知道她也是妖。
“貧僧並非金蟬子,你們夫人什麼時候放貧僧離開?我那幾個徒弟道法高深,若是被他們發現你們苦果自旦。”
那妖也不說話隻笑了笑。
玄奘茶餘飯飽,沒有聽到回答也沒有見到容白心下微沉,站起身來觀看著這個將他關進來的地方。
這是一處洞府。
四周無光,隻用燈火來照明便能夠顯露出來在洞穴之內。
但它和玄奘所有被關押的洞府都不一樣,它不簡陋不粗糙不狹小不吵鬨。
它甚至可以說的上奢華。
他不懂那些寶石綾羅,但光那一池塘的蓮花生長的肆意便能夠看出用心。
還有黃花梨的桌椅陳設,靠外的燈火忽明忽暗映襯著在浮雕窗欞上投下了百蝠的菱形光斑,殿內燭火盎然。
原先玄奘在寺廟之時隻記得窗欞上用的是規整的方形圖案,朝廷內廷內多有精細,但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用栩栩如生的百蝠做成的窗欞圖案。
太過怪異。
西牛賀洲的妖精住所竟然能和南贍部洲大唐的風格一致。
太過割裂。
本應該茹毛飲血的妖住所竟然這般精致。
如同這裡的主人一樣,像是一個謎團,他解不開,卻又躲不掉。
燭火一聲響動,結了一個燈花,玄奘心想:燈花在大唐是有好事的預兆。
他隨著響動不經意的抬頭看去,微微皺起眉頭,隨著心意朝著那邊走去:“這裡,從前是不是供奉過什麼?”
跟在身後的小妖在未發現時候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在發問時候便趕緊底下頭,不說話。
這裡......這裡原是供奉的...郎君的神位,因為眼前之人的到來,才被師父她臨時放去了李天王和殷夫人那間門倒座兒裡。
若是孫悟空在這便會發現,這不就是那個在五指山下給容白先行探路的小妖嗎?
可往常妙語連珠慣會偽裝自己的妖精,也在碰上三太子的事上,覺得自家大王太過大膽。
——她們幾位親信都知曉,幾百年前大王歸來晚了,惹得三太子殿下苦等時候三太子的威壓。
真的不想在經曆一回。
可大王心意果決,隻能盼望三太子殿下公務纏身,事事忙碌,等著大王將這個和尚送走了再回來。
——大王,應該不會真的想將這個和尚留下來過日子吧?
玄奘見身後小妖不說話,便覺得是默認,指腹觸摸桌案上的漆料,上麵中央處有經年未曾見光的顏色差彆。
再往前一麵好似被香灼的痕跡。
心房一瞬間門劇烈跳動。
玄奘想——難不成,許多年之間門,這個妖精真的一直都在祭拜金蟬子?
究竟什麼情誼才能夠讓一個妖精多年一直祭拜香火,又是什麼情誼才能讓她哭的那般傷心。
記起嗎?
玄奘捂著心口,為什麼他也覺得有些難過呢?
良久,他抬起頭,看著床榻對過那一丈高的奇怪物什:“那是什麼,怎麼用布帛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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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下了一場暴雨,地麵的濕濘濘的。
容白不喜歡雨季,總會讓她覺得心煩,還會有一種沾濕了絨毛的錯覺,渾身都像背負了許多氤氳水氣。
可她這些奇怪在最關鍵的時候總會讓她覺得心有餘悸。
隻怕,哪裡做的不對,而後前功儘棄。
哪裡不對呢?玄奘已經在無底洞之中,以孫大聖的聰明必然能夠順著前來,在沒有記憶的金蟬子轉世麵前道好情意,孫大聖就是她和金蟬子淵源最大的見證人。
彼時,所有人都會知曉,她與金蟬子情投意合。
她會引導孫悟空再去靈山,這樣靈山必定隻會勸她——苦海無涯回頭是岸,何必執著。
所有人都會知道,她聽了來自於靈山的勸告,放下執念,放下情愛,幫助金蟬子轉世度過情劫,成為他成佛路上最大的因果幫助。
靈山會善待她這個存在的,會認下她的功勞,得成真果。
其餘的明明都已經掩飾好了,為什麼還會心慌呢?
三太子...太子哥哥,隻要這件事了了他便是再生氣也不能和同僚生氣。
她努力了這麼久,可不僅僅隻為了成為一個受人庇護便知足的小妖。
細雨紛紛,蒼穹之上卻烈日熔金,太陽與微雨相撞,倒彆有一份趣味。
容白撐著傘站在無底洞外,細雨隔絕,豔麗的衣裙和披帛不會怕水火,容白低下頭看著混天綾偽裝成的披帛勾唇一笑。
混天綾一直喜歡勾在她的身上,便連哪吒喚它也不聽,若不是哪吒也說這東西可以護她一次不然不放心,否則也不會將它真的留了下來。
尤其是這最關鍵的時候。
也幸好,混天綾被偽裝成普通披帛,便是有能之人見了也隻會以為是一件普通法器,斷斷不會將和蓮花太子的伴生法寶聯係在一處。
蓮花太子,她的哥哥,她的情哥哥。
“你這小妖,究竟所做何為?”
孫悟空順著那綿延無窮的甬道來到無底洞前,從耳朵裡掏出棒子良久也沒有朝著那個沒有半分防備的背影劈了上去。
反而察覺到她的孤獨。
真怪,幾百年前她大著膽子不遠萬裡來到五指山要朝他拜師學藝,孫悟空覺得她但凡還有彆的出路都不會在那個時候找上他。
可即便如此,當時的容白也是意氣風發,那眼中的孤勇和熱烈讓孫悟空隻覺得好似看到了從前大鬨天宮的自己。
看現在,她明明一身紅裙,如同烈火彌漫,深受此地百姓愛戴,便連西天靈山都未曾阻止,可她竟然隻看背影便覺得十分孤寂。
所以,他提著金箍棒便朝著容白走去,叱咄一聲讓那個好似飄飄欲仙不屬於此界之人留下了。
“見過大聖。”
容白看了一眼天色,回過頭聘聘婷婷朝著孫悟空施了一個佛禮。
孫悟空火眼金睛,一眼便能夠看到洞口有小妖正在看熱鬨,一個眼神過去,便讓他們怕的縮了起來。
“你彆跟俺老孫裝傻,你到底為什麼要抓俺老孫的師父?”
“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是誰?你知不知道這一路上像你這種小妖,俺老孫究竟打殺了多少?”
孫悟空自己不願意承認他們的師徒關係,但容白卻覺得他話裡話外全都是恨鐵不成鋼。
容白噗呲一笑,上前走了幾步,將傘分給了孫悟空一半,見孫悟空正要呲牙,掏出一個帕子替孫悟空擦拭猴毛,金光閃閃的,還挺順。
比以前在五指山的手感好多了。
孫悟空等她擦拭完,繼續朝容白呲牙:“你到底怎麼想的?”
“你要是不想活了,俺老孫第一個先打死你,省的你在外頭丟俺老孫的人。”
“大聖真會冤枉小妖,小妖不過是幾百年前路徑五指山的時候遠遠見過您一麵,小妖怎麼就丟您的人了?”
“這要從何說起?”
孫悟空冷哼一聲,見容白都擦拭完了將帕子奪了過來:“跟你說正事!我那師父是唐王派來取經的,這一路上多少妖魔鬼怪都把他當成香餑餑,實際上都消失在世間門了。”
容白含笑看他訓斥,心裡不免想起了哪吒也喜歡這般說教。
明明是苦口婆心,卻偏偏喜歡嘴硬。
但是孫悟空說的可怕,路上卻有許多沒有後路的小妖死在路上,但那些無辜的小妖無一個是孫悟空斬殺的。
他還是那個妖王,隻是也在成長的局勢之下屈從了眼前。
她想起關在洞府之中的玄奘,收回手,孫悟空凝視著那雙過分纖細瑩白的手腕,不由的眉頭緊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