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這幾日兩人相處的時間很長,他逐漸習慣對方的存在,那股壓迫感也總是會時不時冒出來,叫臨柏渾身充滿了不自在。
這會兒趙予墨短暫的離開,恰好適當舒緩了他的緊張情緒。
但手上的筆卻沒停。
臨柏乖乖抄著字,寫完一張新的,挪來跟趙予墨執著他手書寫的那一張相比。覺得自己寫得有那麼三四分相似,便晾到一旁,學趙予墨用衡玉鎮尺壓平紙張,規規矩矩地做起下堂作業。
一手執筆,一手握書,臨柏想嘗試將書籍內容默讀一番,同時抄寫以加深印象,可從第一列開始,臨柏就遇到了困難。
他記得趙予墨說,看不懂的地方就圈起來,他回來再一一說明。
乖巧的學徒謹遵教誨,手裡墨筆下落,沒多一會兒,整張紙頁就塗滿了墨色。
而後,本就不會開口說話的臨柏望著滿頁狼藉,陷入更深的沉默。
現在撕掉會不會太明顯?
……
算了,還是等趙予墨回來直接讀罷。
臨柏把書曬在一旁,暗自想道:不然這本書裡,他費得筆墨可能比原著作者還要多上許多。
悻悻然放下書冊,臨柏重回舒適區,慢條斯理地抄寫文字。
這於他而言是一種享受。
是他無數個荒蕪沉寂日子裡以來,最讓他感到充實的時刻。
他喜歡這些筆畫,喜歡它們身上背負的意義,以及成文成冊聚集在一起時遊龍浮躍的美感。
這剝去了臨柏長久以來,一直被世間排斥在外的遊離寂寥。也讓他不再那麼擔心黑夜的漫長時光。
……倒是要感謝趙予墨。
想到這位也就大了自己五六歲,年紀輕輕就鎮北侯的青年俊傑,臨柏心裡不禁有一絲絲的愧意。
當日他真是抱著魚死網破的心思動的手。
低下頭,臨柏思緒萬千,鼻端舒出一陣長長的濁氣。腦中不由回憶起新婚洞房那日,趙予墨向他罄露情愫的話語。
他說心悅自己。
不拘男女。
說得跟真的一樣。
說要替母妃回護他的奶嬤嬤也曾說過類似的話,後來還不是想法子買通宮人逃跑,還將母妃剩餘的值錢物件兒通通帶走了?
雖說他什麼都沒有,也搞不明白趙予墨究竟圖什麼,但心裡還是不停地在勸誡著自己不要相信。
母妃其實也不可信。
她還說要等他長大一些,帶他一塊兒逃出宮,結果不還是把他一個人丟下了?
全都是不可信的。
神色淡淡的臨柏將狼毫落在紙上,戳出好幾個墨點,而後努力將心裡的愧意拂了出去,他開始琢磨起自己有沒有逃離此地的可能。
還是想跑。
離開侯府,離開皇城。
褪去這一身女子裝束,跑到一個再也不用擔心身份暴露的地方。
正想著,屋門倏然被人從外推開。方才還想著乾點壞事的臨柏心下一驚,眼裡含帶著一絲慌忙神色望向門口。
趙予墨端著剛出爐的果子和冒著氣兒的熱茶走進來,還以為是自己動作太粗魯,或是臨柏寫字太用心,不小心又給他嚇到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趙予墨想也不想就給臨柏道了個歉,倒叫冷靜下來的臨柏有些茫然。
趙予墨剛將果子放下,眸向就落在了宣紙那側。
眉心微挑,神情染上了些許玩味。
臨柏追著他的目光低頭,將被自己戳得亂七八糟,滿是墨點的紙麵納入眼中。
“……”
默默地擱下筆,臨柏將這張不務正業的證據拿到桌下,揉卷做一團,塞進了袖子裡。
“我懂。”趙予墨用過來人的口氣說道,“我寫字煩的時候,會在紙上畫滿王八,然後在王八殼上寫我爹的名字。”
臨柏:“?”
他挨的那些打,好像沒有一頓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