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市區幫人看病?”這一瞬間, 白蘇就聯想到了古老爺子之前打來的電話。
“是的白醫生,我老板聽聞您醫術很好,想請您現在去一趟市區幫他父親看診。”中年男人自報了家門, 表示是孫陽的助理, 名字叫陳同, 專程受命過來請白蘇的。
白蘇聽完後,麵色如常地禮貌拒絕:“之前周老爺子打過電話, 他也說過大致情況,我覺得我是真的幫不上忙, 再加上你看醫館外麵很多人, 現在暫時也沒時間過去, 如果你們需要看病可以來這裡。”
“我老板的父親現在躺在重症監護室, 沒辦法親自過來,老板其實也很想親自過來邀請您, 但老爺子身邊離不開人, 所以特意安排我過來邀請白醫生。”陳同說話非常圓滑, 替老板的表達歉意後又說回正題:“希望您能看在老人家生命垂危的份上出一趟診,報酬上也不會虧待您。”
白蘇無奈:“如果已經生命垂危,我去也無濟於事。”
陳同可不信這話:“您太謙虛了, 我們聽說過您的厲害,您連偏癱、風濕關節痛都能治好。”
白蘇笑了笑:“聽古老爺子說的?他們總是誇大其詞。”
“他現在走路非常矯健就是最好的證明。”陳同頓了頓,“我們也知道您的為難, 也想將老爺子帶過來, 但老爺子情況實在不樂觀。”
陳同言語誠懇,進退有度:“您看看能否抽點時間過去?如果順利,明天我們就送你回來?去市區的花銷、住宿您不用擔心,我們都會承擔, 或是你有什麼要求都可以告知我們,我們都會滿足。”
“和這些沒有關係。”白蘇聽古老爺子說那邊請了名醫,他們這樣的人肯定請的不是路邊小店的那一種,所以她再去意義也不大:“如果你們請的名醫都束手無策,我大概更幫不上忙,實在是能力有限,抱歉。”
陳同心思轉了轉:“您是擔心其他醫生阻礙你的決斷嗎?您放心,我們老板是很開明的人,隻要你的方案可行,他都會答應的。”
白蘇搖頭:“他們應當比我更有名氣,他們都沒辦法辦到我一個小醫可能更沒辦法。”
“您的針灸術很厲害,其他名醫也說有一線機會。”陳同看白蘇不鬆口,隻能再懇求:“白醫生,老爺子真的很需要您,請您去看看吧。”
陳同說話彬彬有禮,進退有度,這讓醫館裡的人瞧著都覺得可憐,“小白醫生,要不你去看看?萬一能救呢?”
“那得看什麼疾病才行吧。”何信扭頭問陳同,“是什麼病啊?”
陳同回答:“器官衰竭。”
白蘇輕聲說道:“我就算再厲害也不是神仙,也沒辦法讓他的臟腑恢複青春活力,你還是請回吧。”
陳同忙解釋說:“老板隻是想試試儘量讓老爺子延緩一段時間,多儘儘孝。”
有時候放手也是儘孝,不過白蘇沒有多說,因為去了也是必死的結局:“抱歉。”
“你走吧。”何信走過來,站在白蘇身邊為她撐腰:“我小師姐說不去就是不去,你彆強人所難。”
陳同看白蘇不願意,無奈歎了口氣,朝白蘇點點頭後起身朝外走了:“打擾了。”
“他就這麼走了?”何信以為他會再繼續糾纏。
“我都拒了還留下來做什麼?吃午飯啊?”白蘇覺得待會兒古老爺子會出於情麵親自打電話過來,她有些為難,拒古老爺子可能就沒辦法很乾脆。
大家問道:“小白醫生,你這麼厲害咋不願意去呢?”
白蘇被誇厲害是因為她有內力,因此針灸效果才事半功倍,可以用針灸緩解一點情況,或是可以延緩幾天,但沒辦法針灸出新臟腑的逆天效果。
就像樹葉都枯萎了,再怎麼澆水都沒用了,要是生病長蟲眼,她倒是可以治一治。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白蘇的錯覺,這人雖然進退有度,麵麵俱到,但總感覺有點奇怪。
不過這些不好和大家多說,“器官衰竭很嚴重的,我是真的幫不上什麼忙,而且你們也是大老遠過來的,總不能丟下你們走了吧。”
白蘇喝了口水,潤了潤喉嚨,“大家過來吧,我繼續幫你們看診。”
病人笑著說對,然後立即跑了過來:“誒誒誒,該我了,我就是小毛病,肩周炎,想找你紮針,紮針好得快一點。”
“我幫你看看。”白蘇幫老太太看了看,是寒濕血瘀型的肩周炎,針灸活血,再貼個膏藥,十來天就好了。
“十來天就能好?”老太太樂得合不攏嘴,“早知道之前就過來了,結果在家白忍了兩個月。”
她是王婆婆親戚家所在村子的人,早就想來找白蘇看看,但家裡孫子一直擔心她上當受騙,現在終於盼到孫子去學校了,她也終於可以來花錢了。
白蘇聽著老太太的抱怨,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怎麼都喜歡和孫子鬥智鬥勇呢?”
老太太笑嗬嗬地說:“孫子太煩了。”
“這怕你上當,那怕你被騙,也不想想,我吃過的鹽比他走過的橋還多。”
白蘇笑著說:“現在騙子多,他也是關心你。”
“我知道,但小白醫生肯定不會騙人的。”老太太是無條件的相信白蘇。
“謝謝你們信任我。”白蘇投桃報李,也讓何信給老太太抹厚一點膏藥。
老太太高興得不行,多半勺就是五十塊錢,賺了賺了。
白蘇和老太太聊天時,收到消息。
是老周發來的。
話裡帶著懇求,還是想請她過去幫忙看看。
白蘇輕輕歎氣,沒有回複。
這時又有病人進來,進來的是個中年男性,穿著長袖長褲,一副很怕冷的模樣。
白蘇看了眼外麵的天,陽光炙熱,穿短袖也還有點熱的,她仔細看了看,發現男人額頭上也是冒著細汗的,瞧著不是有寒症的。
何信上前詢問:“你哪裡不舒服?還是要買膏藥?”
“我想找醫生給我看看皮膚。”男人牛二環顧四周,尋找著像醫生的人。
“皮膚怎麼了?”白蘇走了過去。
牛二看到很年輕的白蘇時愣了愣,但又想起親戚的說就是個女大夫,這才猶猶豫豫地走上前:“你膽子大吧?”
“嗯?”白蘇疑惑看他。
牛二解釋:“我皮膚有點嚇人,怕把你嚇到了。”
白蘇看過腐爛的傷口,上滿長滿了蛆蟲,應該沒這些惡心吧:“應該不會。”
“那我撩起袖子。”牛二小心翼翼拉起袖子,露出裡麵長滿了丘疹、斑塊的手臂,上麵被撓出了很多血痕,還有許多白色碎屑,隨著他撩起袖子,碎屑慢慢的飄落到地上。
白蘇:“......”
何信看著頭皮發麻,掉地上了,得打掃了。
“我這是銀屑病,又叫牛皮癬,我已經長了好幾年了,手臂身上下半身都有。”牛二慢慢放下袖子,免得嚇到白蘇幾人,“特彆癢,一撓就這樣。”
白蘇:“看病了嗎?”
牛二:“看了,但是吃這藥的時候還行,不是很癢,可是一停藥就複發。”
還在針灸的老太太說道:“牛皮癬就是這樣的,很難治好。我們隔壁村有個人也是牛皮癬,長了十幾年,渾身上下都長滿了,看著嚇人得很,後來實在受不了喝農藥自殺了。”
“醫生確實說這個病基本治不好。”牛二隔著衣服撓了撓胳膊,他也有這個想法了。
白蘇注意到牛二眼睛裡閃過心動,出聲提醒,“生命可貴,彆胡思亂想。”
牛二重重的歎了口氣,他也不想,可皮膚瘙癢真的難受,“想了很多法子都沒辦法根治好,真的是走投無路了。”
老太太好奇:“為什麼會得這個病?”
牛二回答:“可能遺傳、可能環境或是身體炎症,我這種也說不清楚,反正就是忽然有一天莫名其妙的就這樣了。”
老太太唏噓,“那可真是倒黴。”
牛二苦笑,可不是倒黴嗎?
“不可能莫名其妙就出現的,身體很誠實,肯定是身體內部哪裡出問題了才會呈現在外皮上。”白蘇替牛二把了把脈,熱氣入侵,聚集於脾,“除了瘙癢難忍,還有其他什麼症狀?”
牛二仔細想想,“好像時不時會發熱。”
白蘇又問:“飲食很重口,愛飲酒?”
“長起來之前很愛吃燥熱的食物?”
牛二想著早些年吃過的‘補品’,都是報應啊!
白蘇了然的點點頭,身體又血虛又燥熱,兩者相互夾擊,便體現在了皮膚上,“熱氣入了血,血虛風燥,所以皮膚就很容易瘙癢難受。”
“那該怎麼弄?”牛二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隻希望能止一下癢,“要吃藥嗎?吃藥能讓我皮膚不再發癢嗎?”
“不止要吃藥,還要針灸和開外用擦洗藥,針灸可以止癢。”白蘇取了針,幫牛二合穀、曲池、陰交、築賓、血海五個穴位,針灸時她同何信提了一句:“這幾個地方對各種皮膚病都有效的。”
何信立即記下,“蕁麻疹這種也可以?”
白蘇點頭:“可以,能讓它快速消退。”
何信又問了一些問題,問完後牛二針灸也結束了,他一臉輕鬆的走出來,欣喜若狂的說道:“小白醫生,我這會兒一點都不癢了。”
“隻是暫時的,要堅持才行。”白蘇提筆幫他開了麻黃加術湯加減,另外還開了外洗的藥,外洗直接用單用金剛藤,“金剛藤你認識嗎?”
牛二搖頭說不認識。
白蘇大手一揮給牛二加了量:“自己摘不了就隻能在這兒買了,金剛藤買五斤吧,熬成藥水一天喝兩遍,和正常藥錯開一個小時,還可以煮了拿來洗澡也能止癢消毒,要堅持一個月,喝完了再買來續上。”
“這個要這麼多?”牛二還是第一次見藥按斤買的。
“金剛藤可以作為單方治療牛皮癬。”其實主藥就是它,不過白蘇為了加快去熱進度,所以加了另一個方子,“你堅持用就行,彆半途而廢。”
牛二一聽可以治牛皮癬,立即不再多問,反而是主動要多買一點。
不過白蘇沒繼續給他藥了,先用完再說。
等幫他開好藥已經是晌午,醫館裡的人也陸續散去了,白蘇洗了洗手準備吃午飯,這時手機響了起來。
白蘇以為是古老爺子,結果接起來一看是藥材供貨商,“有什麼事?”
供貨商:“你之前不是想買野生人參嗎?我給你留意到了,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白蘇:“能給我發個圖片嗎?”
供貨商:“在其他賣家手裡,我得去問問看。”
白蘇道了一聲謝,“我過幾天有時間再去看看。”
供貨商:“你可得儘快,這個是俏貨,你太晚來我可不能保證還有沒有。”
“好,我儘快。”白蘇掛掉電話,隨後拿起筷子準備吃她盼了一上午的野山菌燉老母雞。
一旁的何信都聽到了:“小師姐,你啥時候去?”
“有時間再去。”還不知道品相如何呢,白蘇決定先安心吃午飯,燉了一上午的老母雞湯實在太鮮美了。
吃飽喝足後,白蘇休息了一會兒便又繼續幫人看診,看到差不多後她接到古老爺子的電話。
“據說上午有人去請你了?”
白蘇嗯了一聲,找了。
“我才知道。”古老爺子其實有點生氣老袁,但想著才從搶救室出來的孫老,又長長歎了口氣,“小白醫生你怎麼想呢?”
白蘇很忙的:“聽說那邊有名醫,我去了也沒啥用。”
“我覺得那幾個人不如你的醫術好。”古老爺子之前看到了,那幾人摸了半天脈才說對大半病症,不像白蘇,摸脈十秒鐘就能將你前幾天吃的什麼都說得清清楚楚了。
白蘇笑笑:“多謝誇獎。”
古老爺子也跟著笑了笑,隨即又很無奈的說道:“聽老周說你拒絕了我本不想再聯係你的,但病人目前狀況真不太好,據說上午又進搶救室了,這會兒才出來,一出來他兒子就聯係我和老袁,拜托我們再請請你,或者想親自和你通過電話。”
白蘇了然點點頭,古老爺子沒給也算是給她薄麵了:“他是器官衰竭,我去也頂多延緩幾天,他最好是換器官。”
古老爺子頷首,孫老目前的狀況不適合換的,隻能熬一天是一天:“我們也知道,但做兒子的總是不甘心罷了。”
“病人是我曾經的老領導,人很好,如果可以,我想厚著臉皮請求你一次......”
這時,白蘇的手機響了下,是供貨商老板發來了人參圖片。
她點開看了看,人參根莖完整,體型很漂亮,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年份足夠,用來做救命丸效果一定很好,於是白蘇飛快回了一句:“我今晚上來。”
與此同時,古老爺子在電話那頭歎了口氣,又說了一句抱歉:“如果實在不願意,我和老周說說,讓他勸勸,小白醫生,給你添麻煩了。”
回複完的白蘇,聽著古老爺子歎息的聲音,對生命對領導的惋惜,對幫不上忙的愧疚,或者還有更多。
學醫以來,白蘇她聽到過無數類似的歎息聲,有時候最無法麵對的不是艱難的病症,而是病人、親人朋友那雙期望又絕望的眼神。
除了歎息,旁邊隱約還有壓抑的抽泣聲,行醫都很心軟,白蘇也不例外,她輕輕歎了口氣:“我晚上要去市區辦事,可順道過去看看,但其他沒辦法保證。”
臨時決定要去市區,醫館的事情自然要妥善安排。
白蘇讓何信寫了張醫館明日不開門的通知貼在門口處,在小鎮裡消息靈通的病人都來多買幾貼膏藥,原本夠兩天的膏藥就一下子全部售罄。
賣光後白蘇沒再補,收好行李就準備出發。
“我陪小師姐去吧。”何信眼巴巴的跟出來,像個小孩兒。
“我買到人參就回來。”白蘇知道最近正值秋收,於是讓何信回家待兩天。
“離開前鎖好門。”白蘇又去和王婆婆、文大媽打了聲招呼,然後便匆匆去了車站,剛好趕上下午最後一趟末班車,一路飛馳,在晚上七八點趕到了市區。
市區燈紅酒綠,一如既往地繁華喧囂。
白蘇下了車就聯係了供貨商,供貨商說今天太晚約了明天早上,本想辦完事明天一早趕早班車回小鎮的她有些無奈,隻能先去醫院看看了。
她提著包順著人流坐上地鐵,正值下班高峰期,地鐵上擠滿了人,這讓已經很久沒擠過早高峰晚高峰的白蘇有點不適應。
去醫院得轉乘另一條地鐵,換乘區域也站滿了人,人潮擁擠,接踵相接,白蘇快速穿人群,打算去另一側另一趟地鐵。
剛走了幾步她就聽到樓梯的方向傳來‘哎呀哎呀’的驚恐喊聲,扭頭望去,發現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從台階上滾了下去。
她旁邊的一個背著背包的年輕小夥兒連忙伸手攙扶,然後兩個人一起摔下了台階。
周圍路人都圍了上去:“沒事吧?”
被當軟墊壓在下方的年輕小夥兒悶聲悶氣說沒事,“老太太,快點從我身上起開。”
路人伸手去攙扶,結果拉了幾下沒拉動:“老太太好像暈過去了。”
“是摔暈過去了?”
“不是的,她剛才走路就搖搖晃晃的。”
“有醫生嗎?”
“快心肺複蘇?”
周圍人很多,但都不是醫生,大家都不敢亂動。
被壓在身下的小夥兒坐了起來,輕輕按了下被壓到的胳膊,忍著痛轉看向昏迷的老太太,“我是學醫的。”
他說著吊著一隻手挪到老太太身邊,伸手摸了摸老太太的脈,好像是身體不適才暈倒的,他從包裡拿出一包銀針,取出一根針她的內關穴。
周圍人看他的眼神變了變,“你是中醫啊。”
“這能行嗎?”
“要不還是打急救電話吧?”
“我可以,馬上就好。”年輕小夥兒被眾人圍著,壓力很大,臉上冒出層層細汗。
白蘇在看到人摔倒後就走了過去,走進人群就看到一個圓臉小夥兒正在給雲米老太太紮內關心,她輕輕揚眉,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兩眼。
身形挺瘦,但臉頰圓圓的,雙眼澄澈充滿正氣,瞧著不錯,但針灸卻學的普普通通,白蘇看老太太在針灸後還沒醒,麵色仍舊蒼白,牙關緊閉,而圓臉小夥兒也因此急得臉頰通紅。
白蘇上前摸了下老太太的脈象,脈象沉弦,氣厥虛證,神魂散失而暈厥,她看向旁邊的圓臉小夥兒,出聲提醒道:“再紮水溝、百會、中衝。”
圓臉小夥兒愣了下,正想詢問緣由時忽然想起這幾個穴位也是可以治暈厥的,他心底一驚,連忙按照她所說的去針灸。
幾針下去後,老太太緊繃身體鬆緩了一點,一分鐘後緩緩睜開了眼。
白蘇注意到她通紅的雙目,似剛剛哭過一場,看來是遇到了傷心事,以至哭得氣厥暈眩,“還好嗎?”
“我沒事,謝謝你們啊。”老太太聲音沙啞,看起來狀態很差。
白蘇指了指圓臉小夥:“沒事,都虧了這個小夥子。”
“多謝了。”老太太有氣無力地道了一聲謝,隨後地鐵工作人員抬著輪椅跑了過來,將她緊急送去醫院。
等老太太被送走,圍觀路人也逐漸散去。
“你也是中醫嗎?”圓臉小夥打量著漂亮的白蘇,氣質古典,身上還隱隱散發出藥香,“剛才謝謝你提醒,不然我就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