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越看了下手中的小勺, 又看了看桌上放著的蜜桂花,語氣有些遲疑:“不是這樣的嗎?”
“可以這樣,但一般人都直接吃糕點。”白蘇疑惑打量著檀越, 沒想到他竟然也會將蜜桂花澆上去。
“我想你放在旁邊應該是用來搭配的,所以就放了。”檀越也沒多想,剛才看到就下意識的舀了一勺,“這樣會更好吃?”
“我覺得會多一股清香。”白蘇也不知道不愛吃甜的檀越會不會喜歡,“你嘗嘗看。”
“好。”檀越拿起桂花糕,一股清甜撲鼻而來,聞著倒也不膩,嘗了一口,細膩鬆軟, 香而不膩, 比他以為的甜更淡一些,“恰到好處,很好吃。”
白蘇揚起嘴角, “以前也有個不愛吃甜食的人嘗過後誇好吃。”
檀越看她提起對方時是愉悅的, 下意識地問:“誰?”
“一個再也見不到的人。”白蘇抬眸望向檀越的臉, 腦中浮出師兄清風霽月的模樣,語氣裡不由自主的透著一絲惋惜。
檀越不知怎麼的,聽到這話後心情莫名一鬆, “抱歉。”
“沒事的。”白蘇又看了兩眼檀越的臉, 心底輕輕歎了口氣, 真的太像了。
檀越注意到她的視線落在自己臉上,“我臉上有什麼?”
“沒什麼。”白蘇心情低落地轉開視線,低頭拿起勺子往桂花糕上澆了一些蜜桂花上去,均勻塗抹後吃了一口, 鬆鬆軟軟的,還帶著獨特香甜,甜味剛好壓下心底的一抹難受。
“這個桂花糕再配上一杯桂花梨水就更合適了。”白蘇轉移著話題,隨即起身去端出門前煮上的梨水,然後取了兩個杯子過來倒了兩杯果梨水,一杯給自己,一杯給檀越:“喝點梨水,滋陰養肺。”
檀越端起杯子,裡麵飄著小小桂花和切成細絲兒的梨子,聞著清香淡雅,喝著也不錯:“不錯。”
“喜歡就好。”白蘇喝了口水,梨子是後來摘的,微微有點酸,“春夏養陽,秋冬養陰,秋天養生先養肺,這兩者都有止咳潤肺功效,要多一些。”
檀越又喝了一口,“有一點酸。”
“《臟氣法時論》裡說:肺收斂,急食酸以收之,辛瀉之,秋天宜收斂,多吃點酸的才對。”白蘇笑著給檀越科普了一下,“不過你牙還好吧?彆喝太多以免牙酸吃不下飯。”
檀越覺得白蘇隻是為梨子酸找了個借口,揚唇笑了笑,“還好。”
白蘇笑了笑,喝著梨水繼續吃桂花糕,檀越也繼續吃著,平時不愛吃糕點的他竟然也吃完了整整一塊。
白蘇揚起嘴角,輕聲對檀越說道:“反正你都過來了,要不這會兒我就幫你針灸吧。”
檀越頷首應好。
白蘇去洗手取針,“今天後背覺得如何?”
“尾椎處有一點脹。”檀越慢慢的脫著衣服,露出流利的腰線。
白蘇回頭,視線落在他白皙瘦削的後腰上,有些瘦了,她伸手輕輕按了按窄腰處,“這樣疼嗎?”
剛洗過冷水的指尖有些涼,落在腰背處時,激起一絲酥麻,檀越身體微微有些緊繃,壓了壓聲音:“不疼。”
“隻是脹嗎?”白蘇又按了按。
檀越忍著心尖上的怪異,又回了一句:“還有點麻。”
“再針灸兩天知覺更明顯,大概會疼。”白蘇拿著銀針走到檀越身後,開始幫他針灸,“我紮了。”
針灸時的疼痛感再次襲來,檀越心底的旖旎消散,臉上又有些發白,“這兩天肩膀以上針灸都不太疼了。”
“因為上麵經脈通了,通則不痛嘛。”白蘇繼續幫他針灸後背,“會一天比一天好的。”
檀越相信白蘇,“再等幾個月,我是不是就有希望站起來了。”
“有。”白蘇覺得銀針的效果還是比金針差了一些,可她拜托老黎打聽的老手藝人還是沒有消息,“要是有金針就好了。”
檀越之前聽她說過,“我有讓寧遠去找,找到告訴你。”
“好啊。”白蘇沒有拒絕他的好意,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她繼續幫檀越針灸著雙腿,全都針灸一遍後就坐到旁邊的椅子上守著,“要喝水嗎?”
“不用。”檀越的雙手都插著銀針,沒辦法動。
“你想喝的時候和我說。”白蘇自己端著梨水,靠在椅子上望著窗外的夕陽,夕陽傾瀉灑進屋裡,光影斑駁,襯托出老房子的幾分厚重感。
此時院子隔壁、前麵都傳來小孩子嘻嘻哈哈的笑聲,玩遊戲的,跳繩的,捉迷藏的,聽著特熱鬨,白蘇不由感慨一句:“好熱鬨。”
檀越也聽見了,“是很熱鬨。”
白蘇有些羨慕他們的無憂無慮:“小孩子就是好玩。”
檀越問白蘇:“你小時候也是這樣嗎?”
“我小時候?”白蘇怔了下,沒想到他會提及自己小時候,她仔細回想了一下,家裡巷子裡沒有同齡小孩,要麼比自己大,要麼比自己小很多,大部分時間門她都自己一個人玩,“我小時候很無趣的,基本上都是跟在爺爺身邊背藥材、背醫書。”
檀越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幼時:“我小時候也挺無趣的。”
“怎麼會?”白蘇詫異地看向檀越,她覺得檀越這種出身的人應該什麼都玩過才對。
“是真的。”檀越解釋,“很小就學各種東西,也沒怎麼玩過。”
白蘇忽然生起一股同病相憐的感覺,“那看來咱們倆的童年都挺無趣的。”
檀越輕輕嗯了一聲,轉頭看向窗外傳來嬉笑聲的方向,語氣有點羨慕:“小鎮裡總是這麼熱鬨嗎?”
白蘇點頭,“人多就熱鬨。”
“不過我們家人少,一直都挺冷清的。”
檀越聲音淡淡的:“我家也是。”
“除了年底,其他時間門都很難聚一起的。”
檀越出車禍後,父親也隻是匆匆來看了一眼又去忙工作了。
白蘇想著檀越治病這麼久,身邊一直隻跟著助理,沒有親人陪同,就連中秋節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也不知道家裡是個什麼糟心情況,心底忍不住同情起來。
檀越垂眸看了眼手腕上的針,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沒事,都習慣了。”
越是這樣,越覺得可憐,白蘇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要不我們晚上一起過中秋吧。”
檀越怔忪抬眼,恰好對上了白蘇同情的目光,知道她是誤會了。
其實白蘇說完後就有點後悔了,太沒邊界感了,想想還是算了吧,“你應該也不方便,要不......”
檀越怎可能錯過這個機會:“方便的。”
白蘇怔了下,看他答應得痛快,好像沒有為難的意思,“那想吃什麼?我去弄。”
中午她簡單吃的剁椒魚頭、椒麻雞和白灼菜心,晚上多了檀越就不能隨意糊弄了。
檀越眼睛都透著笑意:“都行。”
臨時決定一起過中秋,保姆阿姨將做好的飯菜送到了白蘇家中,原本隻擺了三個菜的桌子一下子擺滿了菜,雞鴨魚海鮮全都有,一下子就豐盛了起來。
白蘇看著滿桌的菜,感覺吃不完:“好多啊。”
“白醫生,今天過節,當然要多做一些了。”保姆阿姨將碗筷擺好,然後小聲說道:“謝謝你陪檀先生過節,這樣檀先生就不用孤零零的一個人吃飯了。”
白蘇看了眼坐著輪椅過來的檀越,過去推他到梨樹下。
兩人就坐在梨樹下的桌旁,兩雙碗兩雙筷,在夕陽的光影下慢慢吃起了飯。
檀越嘗了嘗白蘇做的香煎糍粑,外酥裡糯,味道很香,“這個是什麼,糯米做的?”
“這是糍粑,你沒吃過嗎?”白蘇好奇問檀越。
檀越點頭:“吃過紅糖糍粑,但是長條的,和這個不一樣。”
“這是王婆婆手工做的,可能和購買的口感不太一樣。”白蘇和檀越解釋了一下。
檀越又指著旁邊第一次見的黃粑又問:“這又是什麼?”
白蘇又同他解釋了一下:“這叫黃粑,是糯米粉做的,裡麵加了紅糖,我們這邊家家戶戶都有做這種的。”
檀越嘗了嘗,覺得還挺好吃的。
白蘇提醒檀越:“是糯米做的,你彆吃太多,小心積食。”
檀越點頭,但最後還是沒忍住多吃了一些。
不知怎麼的,他就是覺得今晚的飯菜特彆香。
為了配合中秋,白蘇也飲了幾口桂花酒,香甜甘醇,綿柔爽淨,不過也僅限幾口了,喝多了她會醉。
吃過晚飯,天漸漸黑了下來,月亮升起,高高懸掛在空中,又圓又大,清皎月光傾瀉而下,將小鎮照得亮堂堂的。
巷子裡的小孩不知道從哪裡拿了小煙花出來,在空曠處放了起來,五顏六色的,燦爛極了。
白蘇本想推著檀越回家的,看到煙花後不由停了下來,就坐在路邊的台階上,安安靜靜的看著小孩們玩鬨,無憂無慮的,特彆開心。
“白蘇姐姐,你吃過晚飯了嗎?”王婆婆家的小孫女貝貝跑了過來,眼巴巴地問道。
白蘇給她理一理頭發,“吃過了。”
貝貝又問:“你怎麼不來我們家吃飯?”
白蘇和她解釋:“因為今天團圓日啊,這是和家人一起過的。”
“噢噢,白蘇姐姐也要和家人一起吃飯。”貝貝瞅了眼旁邊輪椅上的檀越,這個好看哥哥是白蘇姐姐的家人嗎?
不過小孩子玩性大,看了眼就跑開繼續去拿焰火玩去了,“白蘇姐姐你看,我是小仙女~~”
周老三家的兒子也拿著小煙花轉圈圈,“我也是會放煙花的小王子。”
白蘇笑眯眯地看著小孩子們:“小孩子真快樂。”
“是啊。”檀越目光溫潤的看著一群嬉笑玩鬨的小孩子,看著很快樂,眉宇間門積久不散的鬱氣也逐漸散去。
他轉頭看向光影裡一直笑眯眯的白蘇,眼裡都是光,神色也極為鮮活,像個小姑娘,和平時冷靜把脈的白大夫很不一樣。
察覺到他一直看著自己,白蘇扭頭望去,恰好對上他溫和清雋的臉,眉宇間門沒有了鬱氣的檀越有著和師兄一模一樣清風霽月。
昏黃燈光下,喝了幾杯酒的她恍惚地覺得師兄就在眼前,情不自禁出聲:“師兄?”
“你叫我什麼?”檀越聽到她的聲音,眸中溫柔漸漸少了幾分,她叫師兄?師兄是誰?
白蘇眨了眨眼,忽然清醒過來,他怎麼可能是師兄?都怪自己喝了那幾口桂花酒,都開始胡言亂語了,她捏了捏眉心:“沒什麼。”
“是嗎?”檀越總覺得她像是在透過自己看誰,心底隱隱泛著起一絲妒忌。
“真的沒什麼。”白蘇手支著臉,遮掩了大半的情緒。
檀越輕聲道:“可你的眼神告訴我,不是這樣的。”
這麼明顯嗎?
白蘇重新抬眼看向檀越的臉,有時候她會想,這麼像,他是不是就是師兄啊,或者是師兄的子孫後代?
就是這樣的目光。
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檀越覺得白蘇在透過自己看誰:“我是不是和你認識的人長得很像?”
他記起在醫院時第一次見麵的場景:“所以你第一次見我時才會很震驚?”
白蘇沒想到他這麼敏銳,“沒有啊,隻是看你長得好看。”
檀越並不信她這話,“你可以告訴我,興許我可以幫上忙。”
說出來你也幫不上忙的,白蘇輕輕歎了口氣,猶豫了半響後還是沒忍住的問了一句,“你家一直都姓檀嗎?”
檀越頷首,卻也有些不明所以。
白蘇猶豫著開口:“......那你祖上有個叫檀青的人嗎?”
檀越聽到這個名字心臟重重地跳了下,但腦中仍舊有些茫然,“我不清楚,我可以回去查查。”
“算了,不用了。”白蘇肩膀微微下塌了一些,知道也沒有任何意義。
檀越輕聲說道:“但你看起來有些難過。”
“沒有難過,隻是羨慕他們熱熱鬨鬨的。”白蘇當做什麼都沒有問過,朝檀越揚起一抹溫柔淺笑,“隻有咱們倆是一個人過中秋。”
檀越糾正:“我們一起過的。”
“對啊,謝謝你啊。”白蘇說著站起來,拍拍褲子上不存在的灰塵,推著檀越回家,“時間門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檀越看她不願多說,也不再追問,任由白蘇推著自己回到隔壁。
送到門口後,白蘇就不進去了,站在門口同檀越說了一聲:“中秋快樂。”
檀越也回了一句:“中秋好。”
兩人互道了一聲祝福,相視一笑後白蘇就轉身走了,穿過灑滿月光的小巷回到家中。
腦袋昏昏沉沉的躺到床上,迷迷糊糊地似夢見了在藥王穀的日子,白蘇幾乎每日都跟著檀青一起學醫製藥,因此和他最親近。
夢裡的她發現自己藥箱裡麵的救命丸不多了,語氣親近地對檀青說:“師兄,分我幾顆吧,我回頭做了還你。”
檀青含笑分她。
白蘇又翻了翻筆墨紙硯,“師兄,將你的筆墨借我一套,我下山買了還你一套新的。”
檀青直接送她一套新的,“回頭幫我抄醫書吧。”
白蘇又跑到師兄的院子前,“師兄,你順帶幫我炮一下生附子吧,我改天給你做附子豬蹄湯。”
“師兄師兄......”
不知道過了多久,白蘇才睜開眼,望著窗外灼灼月光,無聲的歎了口氣,許諾了師兄好多,可還沒等她一一兌現承諾,她就被洪水衝走了。
如今是沒辦法兌現給師兄的承諾了,那她作為‘長輩’,以後多照拂一下檀越吧。
隔天。
白蘇起來,將收到的中秋禮盒整理了一下,大部分都是月餅和水果,全都放在客廳裡等何信程冬冬回來吃。
檀越送的禮盒格外突出,白蘇打開看了看,發現一盒是月餅,一隻盒子裡裝著的是一隻高年份的人參。
“!!!”白蘇呆住了,這也太貴重了,連忙提去隔壁還給檀越,“這隻人參至少六七十年,太貴重了,無功不受祿,我不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