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針細長,寒光凜凜。
白蘇已經拿著細長的銀針走到檀越身側,彎下腰湊到他脖頸旁,小心紮入周圍消腫散瘀的穴位,動作很輕,卻乾淨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檀越感受著白蘇針下流淌出的淡淡暖流,一遍又一遍,毫無保留的就輸出著她所有的力氣。
他微微側頭,一偏頭就看到白蘇近在咫尺的臉龐,蛾眉螓首,雙眸如水,細密而卷的睫毛在鼻梁下落下厚厚一層剪影。
看著她認真紮針的樣子,與在藥王穀時一般無二,真好,她還在,還和以前一樣。
察覺到灼灼視線,白蘇抬眸看向他,恰好撞入了檀越氳滿溫柔的眼裡,她呼吸一促,“怎麼了?”
說話時,炙熱的呼吸落在檀越耳邊,泛起一絲絲酥麻,耳後泛起淡淡的薄紅。
白蘇本被他瞧著有些心亂,但眼尖的看到他泛紅的耳朵,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師兄,師兄每次被她親昵靠近時也會這般。
她抬眸打量著檀越雖受傷但仍舊清雋好看的臉龐,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眉目溫柔的神情像極了師兄。
四目相對,一個是溫柔包容,一個是打量好奇,在橘色燈光下糾纏出幾分曖昧。
端藥進來的寧遠瞧見這一幕,一時不知道該離開還是該隱身。
白蘇聽到腳步聲,飛快彆開視線,裝作無事發生的繼續幫檀越紮針消腫化瘀,針灸完就坐到旁邊椅子上,看著他喝藥吃藥。
等他喝完藥,白蘇掏出一顆糖塞到檀越手裡,“甜甜嘴。”
檀越抿了下嘴角,咽了咽喉間的苦澀,想起之前每次喝完藥後她給的糖,小鎮房間裡的盒子裡已經裝了小半盒了。
他用唯一能動的手想撕開,但一隻手很難使上勁兒。
“我幫你。”白蘇將糖拿回來,用自己還沒完全恢複的手幫著撕開糖紙,然後遞到檀越的嘴邊,“吃吧。”
檀越垂眸看了眼奶白的糖,聞著有些膩,但他還是張開了嘴吃了糖,糖在嘴裡化開,苦澀味道慢慢消散,香甜味順著喉嚨流入心尖。
白蘇扔掉糖紙,“好點了沒?”
檀越點點頭,目光溫和的看著白蘇,一眼不眨的,好似怕她不見了,好似要將她的模樣都印進心底。
“你怎麼奇奇怪怪的?是腦袋撞出問題了嗎?”白蘇覺得檀越轉回普通病房後就奇奇怪怪的了,但又說不上來。
檀越想要拿平板和她說自己都想起來了,此時白蘇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是王婆婆打來的電話,語氣非常著急,聲音裡還帶著哭腔:“白蘇,你什麼時候回來?能不能回來救救你王爺爺。”
“王爺爺怎麼了?”白蘇豁地一下站了起來。
“他傍晚釣魚回來時腳下打滑,摔到腦袋陷入昏迷了,醫生說一直醒不過來可能就......”王婆婆實在沒辦法,隻能求助白蘇。
“你彆慌,在哪個醫院?我儘快趕回來。”白蘇詢問清楚地址後,抱
歉的告訴檀越,“王爺爺出事了,我得趕回去看看。”
檀越因她出事,她本不該離開的,但王爺爺一家對她幫助也很多,她必須趕回去看看。
檀越都聽見了,他輕輕頷首,看了眼寧遠,讓他送白蘇去機場。
白蘇看了眼他包紮著的雙腿,想了想同他說道:“我回小鎮等你回來針灸。”
檀越頷首,病人要緊。
“我走了。”白蘇同他說完,轉身快步往外跑去。
檀越輕輕點了點頭,安靜的看著她離開,直到背影消失才收回視線。
白蘇回病房收拾了行李,然後搭了最近一般飛機回了C城。
到C城後,檀越留在這邊的司機開車將她送去了縣城醫院,抵達醫院時是早上六點左右。
王大爺這會兒在監護室內,身上插著管子,臉色慘白,基本上看不見呼吸,病房裡麵還有醫生護士在忙上忙下,看起來情況不太好。
“王婆婆。”白蘇走到王婆婆的身邊,她的兒子王忠夫婦也趕了回來,此刻就守在旁邊。
“白蘇,你終於回來了。”王婆婆拉住白蘇的手,渾濁的眼中氳出淚光,“他們說你王爺爺情況不大好,你能不能救救他。”
“媽!”王忠忙攔住太過著急的母親,提醒她:“白蘇的手也還傷著呢,你彆用力晃。”
王婆婆這才看到白蘇右手上是綁著繃帶的,她忙鬆開白蘇的手,“白蘇,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著急了,老頭子好好的,一下子就這樣了,我這心裡亂糟糟的,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該怎麼辦啊?”
平時王婆婆雖然老凶他,可真出事了她比誰都著急,“白蘇,你有什麼辦法嗎?救救你王爺爺吧。”
白蘇輕輕拍拍王婆婆的手,安慰她說沒事。
“白蘇,我爸摔倒後腦了,導致顱內出血,送來醫院搶救後就一直昏迷不醒,剛才醫生發現瞳孔有散大的症狀,有可能會......”王忠迷信,很不願意說死這個字,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白蘇,你有沒有辦法?”
白蘇理解王忠的情緒:“我需要先幫王爺爺把脈看看情況,如果實在太嚴重,我恐怕也沒有辦法,不過前提是醫生同意進去才行,一般醫生是不同意的。”
王忠點頭,他知道的。
恰好這時醫生走出來,一臉沉重的告訴王忠,“你爸情況不太好,顱內出血嚴重,繼續下去可能腦死亡,你們做好心理準備。”
王婆婆聽到這話,瞬間嚎啕大哭,整個人都癱軟在地上。
王忠艱難的扶著母親坐到椅子上,努力鎮定著和醫生溝通讓他們進去看一看,“這是我鄰居侄女,她也是醫生,能讓她進去看看嗎?”
醫生肯定不願意,出事了誰負責。
“可是你們有辦法救回爸嗎?”王忠還是堅持要進去,“如果出現問題,我們自己承擔責任。”
糾纏了半小時,醫生叫來了領導,領導得知病人情況不好,估計王忠他們也是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
,最終同意了:“但這裡已經錄音錄像,你們家屬也簽了保證書,如果有任何意外需要你們自行承擔責任。”
王忠說好,然後立即領著白蘇換了衣服走進監護室。
白蘇進入後立即幫王爺爺把了脈,脈象混亂細弱,五臟六腑氣機羸弱,其中頭部瘀阻嚴重,似完全堵死了一般。
她看了眼王爺爺身上插的各種管子,繼續這樣下去確實熬不下去的,她直接拿出金針,消毒後直接為王爺爺紮了針,紮針時也用儘全力運氣幫他疏通脈絡、激活臟腑活氣。
“你們乾什麼?這麼長的針紮進去是不想他活了是不是?”守在旁邊的醫生和護士眉心跳了跳,這也太嚇人了。
王忠不滿地出聲阻攔幾人:“你彆打擾白蘇,白蘇很厲害的,她可以救我爸的。”
“你爸顱內出血快影響到腦乾了,這是不可逆的,她隻是中醫,也不是神。”醫生還是想勸勸白蘇,免得救人不成反背鍋。
“白醫生,我知道你,我有好些個病人都去找你看過病,但這畢竟不是內科方麵的問題,你還是......”醫生剛說完後就聽到旁邊的機器滴答響了兩聲,他連忙轉頭望去,赫然看到原本沒太大幅度的腦電波線恢複了正常,“???”
“我看看。”醫生連忙湊過來幫王爺爺檢查了一下,發現他輕微散大的瞳孔恢複正常,對光也有了反應,“!!!”
“有反應了,快點看看其他數據。”醫生安排護士連忙去查看,一番查看後回頭確認王爺爺的情況正常了,有了自主呼吸和心跳的能力。
王忠聽到醫生們的話後,眼淚刷的一下落了出來,“白蘇,我爸沒事了嗎?”
“等醫生們檢查吧。”為了幫王爺爺,白蘇幾乎用光了力氣,臉色有些蒼白的走出監護室,疲軟的坐在椅子上。
“謝謝你白蘇。”王忠就知道白蘇可以幫到他爸的,語氣很激動,激動得聲音明顯哽咽了,“謝謝。”
“沒事。”白蘇喝了口水,緩了緩精神,“王叔,王爺爺腦中的瘀阻打通了,人應該沒事了,不過醒來之後如何還未可知。”
“我知道。”要麼癱瘓、要麼偏癱,但這都比腦死亡或是成植物人更好一些,王忠抹了抹眼淚,“能活著就很好了。”
王婆婆也哭著說對,“還好白蘇你趕回來了,謝謝你白蘇。”
他們是小鎮裡唯一關心自己的長輩了,白蘇當然要回來的,“王婆婆彆哭,沒事了。”
幾人各自擦了擦眼淚,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八點了,於是王忠去醫院外麵買了點早餐回來,等他回來時程冬冬和何信兩人也搭早班車過來了。
程冬冬立即跑到白蘇跟前,雙眼亮晶晶的望著白蘇:“師父,你總算是回來了。”
“小師姐。”何信也站在旁邊,眼巴巴地望著白蘇,十幾天沒見,怪想念小師姐的。
白蘇輕輕嗯了一聲,“我回來了。”
程冬冬看白蘇臉色不太好,於是將早餐遞給白蘇,“師父你先吃早飯。”
“好。”白蘇這會兒也覺得餓了,接過剛出鍋的餛飩,在霧氣藹藹的秋日清晨吃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渾身都得勁兒了。
她一邊吃著,一邊詢問醫館的事情。
程冬冬忙彙報著:“膏藥我們正常在賣,其他想續之前方子的我們也幫著抓藥了,其他都想等你回家針灸複診,章超尤為著急,生怕他爸的情況惡化了。”
白蘇頷首:“那你通知大家,明兒醫館正常開門。”
程冬冬擔心白蘇的右手還沒好:“師父,可你的手......”
“沒事,我用左手就行。”白蘇心中掛念著病人,也不好再繼續拖下去,“到時候你坐旁邊幫我寫方子。”
程冬冬見白蘇打定主意,也沒再勸說,也拿起一個肉包子啃了起來。
等吃過早飯,大家又在外麵守了一會兒,確認王爺爺情況好轉後才準備離開。
走出來沒多遠就是急診繳費區域,白蘇隨意看了一眼,就看到了一個眼熟的病人——楊梅。
白蘇有些詫異,“你怎麼在這裡?”
“白醫生。”楊梅看到白蘇的時候,整個人又驚又喜,“你回來了?”
白蘇頷首,“清晨回來的。”
“剛好來這裡看望病人,你怎麼會在這裡?”
“是張穎出事了。”楊梅急忙將張穎的事情告訴白蘇,“我早上接到她的消息說,她婆婆昨天找人算命說她懷的是女兒,今天非要拖著她去打掉,她不願意,爭執之間被她婆婆推下樓,摔到了腦袋,另外還出現了流產征兆。”
她早上七點多看到消息就覺得可能會出事,立即開車趕了過來,剛抵達張穎的家就看到她下身流血,她就趕緊將人送來了縣城醫院。
“白醫生,你能去看看她嗎?”楊梅說話間也注意到了白蘇右手,“要是實在不方便就算了。”
“沒事。”正巧在醫院,白蘇就跟楊梅去看了看,很快到了急診區的大病房,一進去就是各種哭聲、喊聲、嗷嗷叫的聲音,還有無數白大褂跑來跑去,忙碌極了。
白蘇跟著楊梅走到其中一張病床旁,看到了正在輸液的張穎。
張穎剛流了產,臉色蒼白,雙目空洞的望著天花板,直到楊梅走近了她眼睛裡才找回一點點光亮,虛弱的喊了一聲:“楊姐。”
“白醫生?”張穎看到旁邊的白蘇後,眼淚一下滾了出來,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似要將自己這些年受的委屈都要哭出來一般。
白蘇幫她遞了一張紙巾,“你彆哭,這樣容易傷身。”
張穎哭得傷心,“可是我難受。”
都三個多月了,就這樣沒了。
白蘇輕輕歎了口氣,幫她摸了摸脈,脈象浮動且細弱,尤其尺脈虛弱,流產後都是這樣的,“還在流血?我給你紮兩針吧?”
張穎點點頭,她相信白蘇。
白蘇取了鋼針幫張穎紮了幾個穴位,等紮過後下身的血就慢慢止住了,“程冬冬開一個八珍湯,好好
調理一下,免得傷了身體。”
聽到這話,張穎眼淚瞬間又落了下來,白醫生一個外人都會關心她的身體,可婆婆和丈夫竟然不顧她的身體想讓她去打掉孩子,她真的覺得心寒!
“怎麼又哭了?彆哭啊。”楊梅看得心疼,連忙拿紙巾幫她擦眼淚。
“我就是難過。”張穎想起婆婆和丈夫逼著她去做掉孩子,心底充滿了恨意,“我就不該嫁給他!我要離婚!。”
一直以來,張穎在那個家都過得就不好,婆婆刻薄,丈夫也是個和事老,隻會私底下哄哄她。
之前張穎從不會不滿,因為自己原生家庭不好,心底自卑,再加上自己又一直沒懷不上孩子,更加覺得愧對丈夫,所以婆婆做什麼她都忍了。
她想著這輩子就這樣了,離婚了也沒地兒去,熬一熬把老婆婆熬死了日子就好過了。
可熬到她死,卻等來他們卻親手將孩子害沒了。
那是她唯一的親人啊。
就這麼沒了!
張穎摸著軟了許多的小腹,她心灰意冷的對楊梅說道:“楊姐,幫我,幫我和他離婚。”
“好,我幫你。”楊梅拍拍張穎粗糙的手背,心疼這個瘦弱的女人,“等下再將那個流出來的孩子送給他們,讓他們後悔!”
“好。”張穎點點頭,他們不是想要兒子嗎?那她將兒子送給他們。
等老太婆她們收到流產的孩子時,直接哭暈了過去,“我的孫子啊,嗚嗚嗚......”
鄰居們看他們哭得傷心,還想上去關心一下,但得知是老太婆早上嫌棄兒媳婦懷的女兒故意推人導致流產,結果確實個兒子後,紛紛覺得大快人心,“活該!”
“能懷上就不錯,還嫌東嫌西的,非要兒子做什麼?你們家有什麼皇位要繼承?那麼喜歡的兒子,不知道自己生嗎?”
“聽算命的瞎忽悠一句就害得孫子沒了,兒媳婦還要離婚,值得嗎?”
“有些婆婆就是貪心不足。沒有懷孕時,一直念著生孩子。懷孕了,又一直念著要孫子。生了一個,又念著生二胎,光憑一張嘴,就妄想把彆人的人生安排完,誰給她的臉呢?”
.....
白蘇在醫院給張穎看完就準備離開,剛要走旁邊就傳來一個人老人吵吵鬨鬨的聲音。
她扭頭看了一眼,發現一個病人的身體被綁在床上,但人卻像是吃了牛肝菌一樣,手不停在空中揮舞著,嘴裡喊著抓小白鬼。
“......他怎麼呢?”白蘇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