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話。”桓宣彎腰探身,將她放進車廂,“坐好了。”
順手關了門窗,身後謝旃撿起水囊,走來又開窗遞進去:“拿著吧。”
桓宣看見傅雲晚尖尖瘦瘦,揚起的下巴,看見謝旃篤定的神色,他們四目相對,交換著隻有他們兩個才知道的秘密,把他排除在外。不痛快到了極點,啪,重重合上了窗:“風沙大,彆開窗了。”
謝旃沒有反對,隔著窗低聲交代著:“水囊裡是蜜水,渴了就喝點,水盞在座位底下的抽屜裡,其他的包袱裡有。”
是說那些止疼丸藥吧。明知道他看不見,傅雲晚還在裡麵重重向他點頭,鼻尖酸酸的,心上也是。羞恥窘迫此時消去了大半,這兩天的緊張也是,二兄來了,果然隻要他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
倒了半盞水吃了藥,熱乎乎的蜜水,喝下去整個人都舒服了一大截,傅雲晚塞好塞子抱在懷裡,二兄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窗外,桓宣壓著眉:“綏綏怎麼了?”
“沒什麼。”謝旃目視前方沒有看他,“再走五六裡就是集鎮,到那裡休息吃飯吧,時辰不早了,綏綏也累了。”
那股子不痛快
的勁兒更甚了,桓宣知道他不會說,輕哼一聲,沒有再問。
謝旃也沒說話,心裡生出淡淡的快意。他是知道桓宣的,一天不得到答案,一天就不會罷休。他從來都是眼裡揉不下沙子的性子,脾氣又急,必定會想方設法追問她。
但她肯定不會說的。看他們那時候的情形,他這幾天裡必定把她嚇壞了。她這時候需要的是撫慰,是回到從前的秩序,桓宣越是逼問,越會把她推遠了。
耐心等著,她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一刻鐘後,一行人在集鎮上一處飯鋪落腳打尖。地方是謝旃提前看過的,極是潔淨,飯食也是謝旃提前安排,按著傅雲晚的口味做的,是以一端上桌子,桓宣立刻便橫一眼過來。
謝旃看見了,隻當做沒看見,盛了一碗雞湯遞給傅雲晚:“喝點熱湯吧,你脾胃弱,這些天一直吃乾糧必是不好消化,我讓他們加了山藥和茯苓,養脾胃的,你多喝點。”
桓宣壓著眉。很好,這是故意跟他比呢。知道他性子粗糙,衣食住行上都不在意,所以給她帶了衣服車子,又是蜜水又是雞湯,一樣樣都要把他比下去。很好,從來都知道謝旃心思縝密,原來用到自己身上,是這般滋味。
傅雲晚喝了一口,湯鮮味濃,肚子裡暖和和的,比方才用水囊時更舒服了,含笑說道:“很好喝。??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那就好。”謝旃又遞過香稻米飯,“你嘗嘗這個,這是本地產的稻子,極少見的,外麵吃不到。”
北地寒冷缺水,種麥種黍子的多,稻米的確少見。傅雲晚吃了一口,比起常吃的米飯果然又是另一種滋味,這些天裡風餐露宿,多數時候都是侍衛們烤點乾糧煮鍋野菜對付,就屬這頓飯吃得最對胃口:“很好吃。”
“那就好。”謝旃鬆一口氣,眼中透出笑意。雖是有心與桓宣作對,但她吃得這樣香甜,又讓他心裡熨帖到了極點。十數年裡家國破碎,滄海桑田,唯有與她相對之時可以將那些沉重的思緒暫時拋下。她這樣乾淨美好,總讓人想起江東的煙雨,江東的水波,想起一切與故國相關的、美好的東西。聲音不覺溫存起來:“喜歡吃的話就買點路上帶著,隨時都能吃到。”
“什麼稀罕東西,至於麼。”耳邊上桓宣冷冷插了一句,謝旃抬眼,對上他沉沉的雙眼,他明顯帶著火氣,“是覺得我連頓稻米飯都不能給綏綏嗎?”
語氣生硬得很,傅雲晚心裡忐忑著,抬頭,看見謝旃臉上從容的神色,他慢慢說道:“自然不是,不過是因為綏綏喜歡,所以才說買點。”
又見桓宣擰著眉沒再說話,傅雲晚放下心來。果然是二兄,有他在,不會讓大兄亂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謝旃又夾了一塊澆了糖汁的蜜藕在她碟子裡:“你嘗嘗這個,蒸了幾個時辰,很是軟糯香甜,趕路時不容易吃到。”
餘光瞥見桓宣陰沉的臉,謝旃不動聲色。果然沉不住氣了。熟稔如他們,過起招來自有許多省心處,對方每一個反應幾乎都在計算中。再等等,他性子燥,到晚間時,多半就忍到極點了。
啪,桓宣撂下了碗:“拿胡餅來!”
夥計飛跑著去拿胡餅,謝旃垂目,細細將糖汁澆在蜜藕上。他現在一定極惱火吧,人在惱怒的時候,通常就容易犯錯。
這天為著怕傅雲晚累,下午便沒怎麼趕路,傍晚時來到雁門關外一個偏僻小縣,縣令不知從哪裡得了消息知道桓宣來了,慌得領著手底下全部吏員出城迎接,殷勤請進驛館,又擺下宴席,再三再四請桓宣赴宴。
傅雲晚因是女眷不便參與,桓宣便也不肯去,縣令便讓人把酒菜送到他房中,自己也跟了來:“前幾天關上混進了柔然細作,這兩日關上關下都嚴加戒備,下官心裡惶恐,想請桓將軍指點指點。”
有六鎮在前,怎麼會讓柔然人闖到這裡來?桓宣思忖著:“有地圖嗎?”
“有。”縣令連忙奉上地圖,桓宣看著問著,隨手拿起手邊的水壺喝了一口,才發現不是水,是酒。連日裡趕路勞乏,今日又被謝旃薅惱了一路,這酒入口醇香,喝順了嘴,不知不覺一整壺便下了肚。
另一邊廂,傅雲晚身子困乏早早睡下,半夢半醒之間突然聽見有人喚:“綏綏。”
一個激靈醒來,頭一個念頭是桓宣又來了,緊跟著聽見謝旃柔和的語聲:“是我,彆怕。”
傅雲晚打起帳子,他背對著站在床前:“我們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