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睜的金瞳緩緩恢複成人類的黑眸,商歌垂下眼睫,反而笑了。
“神魂入體是格外玄奧的仙術,尋常仙人都難以識破,想不到一開始就露了破綻。”
他抬眸看向陸空星,長睫毛可憐巴巴地忽閃忽閃。
“你能識破這仙術,可真厲害。能不能不要告訴彆人我的存在,我真的沒什麼壞心,隻是想同你玩。”
陸空星略作沉吟,伸出手。
“那要給我好處。”
商歌頓時半真半假地嗚咽。
“我隻是一介柔弱可憐的仙人,身無長物……”
明明身為州牧,富有廣袤無垠遍地珍禽異獸奇花異草的鳳麟洲,商歌依舊裝得慘兮兮,直到他聽到陸空星的後半句話。
“……告訴我這個仙術的原理。”
陸空星冷靜地接上後半句。
商歌:“……”
他有一瞬的震撼,他就像在放學路上遇到了打劫,劫匪卻說,打劫,把你的作業交出來。
這是怎樣一種勤學好問的精神啊!
“這仙術是將神魂移入剛死去的肉身中,因為仙人的神魂遠強於凡人的神魂,所以伴隨而來的就是……”商歌停頓一下,“就是遺忘。”
“過去的那個人會被覆蓋,尤其是名字。非得是真心記住他的人,才能保留關於名字的記憶。就連仙人,在無防備之下,都會被修改記憶。”
說到這裡,商歌忍不住有些好奇。
“據我所知,我附身的這具軀殼,與你素未謀麵不說,單說身份,甚至是與你不睦的皇弟的伴讀,你居然會真心記得他嗎?”
真心記得,算是半個仇人的人的名字?
自商歌借屍還魂以來,他發覺商濯錦活得當真可笑。不過就是一具活動著的名為“輔國將軍幼子”的軀殼罷了,父母親朋都不記得他,一腔忠心傾注的十皇子也不記得他。
然而現在,星主卻記得他。
記得這麼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小人物。
陸空星默然,他確實與商濯錦沒什麼交集,前世對方還早死了,就更沒什麼交集。可是他就是能記得這個名字,他記得每一個出現在他生命中的或好或壞的人的名字。
滿城勳貴及勳貴之子,隻要是陸空星前世聽聞過的,就算沒活到成年,他也都能記得。
他也這樣同商歌說了。
商歌瞧著有些震驚,檢索了一下這具身體的記憶,忍不住考陸空星。
“那鎮國長公主駙馬的名字?方大學士之孫的名字?”
他問了好些世家貴族的名字,陸空星對答如流。答得都有些口乾舌燥了,陸空星看著還在躍躍欲試出題的商歌,忍不住發出了靈魂之問。
“你問的這些勳貴親戚關係,有的頗為偏門,你都知道正確答案嗎?”
商歌頓時高興地搖頭。
“不知道哦。”
陸空星:“……”
那你問個屁啊!
見陸空星有生氣的跡象,商歌連忙搖搖無形的尾巴,告饒道。
“是我錯了,見你答得這麼流利自信,實在厲害,就忍不住多問問。”
他斂起眉目,唇畔笑意變淺。
“現如今,你恐怕是唯一記得‘商濯錦’之名的人了,我竟有些……”
“妒忌。”
他說這話時,聲線略低,不過很快又情緒昂揚起來,人類的黑眸又變成了玄鳥的金瞳。
“商歌就是我本名,你也會像記住商濯錦一樣……記住我嗎?”
陸空星有些莫名,但是他對自己的記憶力很有信心,於是認真點頭。
“我會。”
商歌看起來很開心,他把頭轉回去,恢複成規規矩矩罰站的樣子,目視那叢燦爛的棠棣花。
“神仙也。”他輕輕讚道,“要是沒成仙前遇到你,我可能就不想成仙了。”
又是這個成仙的問題。
陸空星已經從陸文昭那裡得知了許多,可是那些羽化飛升、紅塵煙消,在他聽來過於抽象,實在無法體會其中的情緒。現在,另一個仙人就在身邊,陸空星想要聽到一些與陸文昭角度不同的答案。
“商歌,成仙……究竟意味著什麼呢?”
他這麼問,商歌反而有些驚訝,看來陸文昭有意讓星主自己多多思考,最終橫渡紅塵。
他自然很樂意為星主解惑……不,應當說,他很樂意為剛剛認識的、識破了他仙術又幫他作弊、現在一起罰站的陸空星解惑。
隻可惜……
“我的成仙過程有些不太美妙,怕嚇到你,就不給你參考了。”商歌是真怕嚇到陸空星,又怕陸空星多想,連忙補充道。
“我希望你是覺得仙路瑰麗明亮,方願登仙,而不是同我一樣,成仙是因為覺得……”
他雖在麵對棠棣花而笑,瞳眸中卻映不出花影。
“覺得塵世很惡心。”
這是除了笑和裝可憐外,陸空星第一次感受到商歌這樣鮮明的情緒。不了解對方過往,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安慰,忽聽學堂內傳來中氣十足的斥聲。
“外麵罰站的兩個,還想聊多久?進來吧!”
方學士隻是想給這兩個一點小教訓,並不是不想讓他們聽課,結果這兩人倒是挺想開,在外麵淨聊天了!
後半程課上得很安靜,陸明修已經徹底偃旗息鼓,不敢再多來招惹,但也沒聽課,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陸空星也盯著書頁,人看似在這裡,其實已經魂飛天外。
陸空星就像一個剛學打響指的人,就算走在上廁所的路上也在不停打響指。他把手藏在書頁下,將下麵一頁反複點成金子,再點回去,刷仙術熟練度。
商歌:“……”
他真的不能理解這些仙術熱愛者,星主也是,陸文昭也是。要是他,除了必要仙術,多的沒用的仙術一個都不學!都不學!
一天的課程順利結束,陸空星的仙術練習課也結束了。兢兢業業的好學生正打算回去繼續練習,晚間再同仙人上一節晚課,就被撚著胡須的方學士攔住了。
“九殿下今日留堂,其餘人可以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