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昭乘雲從瀛洲離開的時候, 風雪依舊,不過他倒是能嗅到春來的氣息了。
明月擅長布陣,幫陸文昭找出了餘下數洲的布陣地點。他猶豫再三,終究還是沒有問出來。
仙人們個性都很強, 也各有各的執拗之處, 向來是不會相互乾涉的。若是星主, 或許還能說上那麼一兩句話, 其餘的, 就算是地位同等的蓬萊主和方丈主,也絕不能對陸文昭指手畫腳。
所以, 就算明月隱約能猜到陸文昭要布的陣既大又凶, 他也沒有立場去詢問什麼。
“陸先生。”他隻能說,“您的衣袖好像被燒壞了一點, 要修補好之後再去見星主嗎?”
陸文昭這才瞥見自己黑了一角的衣袖, 自然是要修補的, 甚至, 他得去換身衣服才好。
陸文昭剛要飛回在瀛洲的住處, 快速換一身乾淨整潔的衣飾, 忽然之間, 片片粉色桃花飛旋, 繚繞於他袖端。花瓣毫無遲疑地貼合上焦黑之處, 居然漸漸將他破損的衣袖給補齊了。
就是有點粉。
“啊,這是……”團團豎起頭頂的兔耳朵, 驚訝地晃了晃, “這莫不是星主……”
能在陸文昭身上用仙術而不被創的,怕是隻有星主了吧?
陸文昭在最初的愣怔之後,突然眉目舒展, 自蘊清風朗月。
“是星主。”他篤定道,嘴角始終沒有落下。
團團向他投去羨慕的眼神,她也想要星主摸摸自己的兔耳朵,誇誇她的新衣裳可愛。隻是陸先生說,星主此時正在橫渡紅塵,仙人們若都跑去了,非得天下大亂不可,所以讓他們先等等。
【那陸先生為什麼可以去呢?】
當時的小兔仙發出了靈魂之問,立刻被哥哥捂住了嘴。
陸先生的事,那能叫雙重標準嗎!
雙重標準的陸先生展顏飛走了,瞧著歸心似箭。兩隻小兔子在風雪中的大地上看著對方的身影漸漸消失,立刻沮喪地垂下兔耳朵。
又隻剩他們兩個了。
不料下一刻,陸文昭匆匆折返回來,兩對兔耳朵頓時疑惑地立起。兩個天真純潔的小兔仙尚不知仙間險惡,眼睜睜看著陸文昭在他們麵前展開那扇有桃花的衣袖,展示正麵,又展示反麵。
全部展示完畢之後,他重新化為白鹿,揚起雪塵,瀟灑離去。
明月&團團:“……”
他兔兔的!陸文昭!
大昭皇宮內,陸空星正認真拿著銀夾,給小鹿身上貼上最後一朵桃花。小鹿側身看了看自己原本焦黑的半邊身體,現在已經被一串仿佛正隨風飛舞的桃花遮蓋,高興得尾巴搖搖。
常青就是這時進來的,小鹿立刻跳進陸空星衣袖裡,隻悄悄露出一個長著花枝樣鹿角的腦袋,估量常青是否應該被創。
有那些來取陸空星指尖血的壞人在前,小鹿對凡人的印象很差。
不過常青進殿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跪地,向陸空星賭咒發誓,絕不會有二心。
陸空星現在還不知道西山行宮不敗的神異海棠的事,他選中常青進宮,主要是因為對方迫切想要進宮,承了他的恩情後,不會背叛他的概率較大,是當前最好的選擇。
而且常青來了,意味著他不用接受宮中安排過來的其他宦官,身邊會安穩許多。
“既然是答應過的事,我自然會做到。”他向常青微微點頭,收拾起手邊的銀質工具和桃花瓣。常青立刻很有眼色地上前來,幫他歸攏到一處。
“多少貴人收了我和師父的銀錢,卻不曾有半點作為。九殿下重信重諾,不僅是我,師父也對九殿下感激涕零。”
他稍稍湊近了陸空星,低聲說道。
“信件從行宮走的事,師父那邊已經辦妥。日後我在宮中向外傳信,師父接到,再向外傳,又快又安全。”
陸空星微微點頭。
“你剛進宮,我正想看看你的能力,這便交給你第一件事。”
“這幾日,你在暗中多多觀察,篩選出殿中可用之人,餘下的就打發到外圍去。選出的人不那麼靈巧也無妨,最重要的一條是——”
陸空星認真看向常青。
“不得服丹求仙。”
常青微微一怔,知道這樣的篩選恐怕難了。大昭求仙問道蔚然成風,宮中苦命人多,服丹者更是不知凡幾。但這既然是九殿下的要求,常青便沒有半點遲疑地應下了。
不過他心裡有些嘀咕。
聽這意思,比神仙更神仙的九殿下認為服丹無用,甚至厭惡此事。那靈台國師一直鼓吹的服丹飛升說,恐怕大有水分啊。
常青開始逐漸參透國師的生財之道。
正當這時,殿外來了人,說是皇後召見。常青有一瞬間緊張到身體繃緊,雖說宮中的皇後娘娘已經多年不理事,任憑如妃在外呼風喚雨,也是這次巫蠱之禍後才不得不出來打理宮務,可那畢竟也是皇後娘娘啊。
陸空星多多少少能猜到一點召見他是為了什麼。
估計是巫蠱一事出了結果,而且如妃很可能不會被賜死,所以特意把他叫過去補償點東西,算作安慰。
“可……殿下當日若沒有迅速應變,現下也會對殿下從輕處理嗎?”常青很有些為陸空星抱不平,陸空星示意他止住話,事已定局,無需再多議論。
“如妃畢竟還是陸明修生母,陸明修現在自請麵壁思過,已經多日不曾來學館,未嘗不是一種自保。”
而且……
陸空星若有所思,他想到了那天,如妃被他拿著巫蠱人偶嚇到嘔吐的事。
如果真是那樣,權衡之下不賜死,也是可能的。
皇後鳳體欠安,久居朝鳳宮。陸空星帶著常青,剛走上朝鳳宮的台階,就見一名手執簫管的青年怒氣衝衝地從殿內衝出來,皇後身邊的大宮女緊緊追出來,口中不住勸道。
“三殿下,娘娘也是為了您好啊……”
不料,三皇子聞言,愈發怒不可遏。
“都是因為你們這些熱衷世俗名利的人,叫母後都多染了好些世俗氣!須知榮華功名,不過過眼雲煙,我等肉體凡胎,終將化為枯骨,唯有登仙,才是百年千年之計!”
“我已複原了大半簫譜,馬上就能登台引鳳,何必在這時攔我呢!”
大宮女哀哀求告道。
“殿下,您也該多為娘娘想想,娘娘這一回為了殿下……”
三皇子愈發不耐,一拂衣袖,大步離去,還差點撞到了陸空星。常青連忙護著自家殿下,三皇子衣袖飄飛,急急刹住腳步。
他皺著眉看了一眼陸空星,在見到陸空星的白發紫瞳之後,稍稍愣了一下,才重新帶上怒氣,快步離開。
受到了一點白毛震撼。
初見陸空星的人多半會有這種反應,陸空星已經習慣了。他稍稍後退,禮節不錯地向遠去的三皇子略施禮,這才轉頭看向台階頂上滿麵愁容的大宮女。
“九殿下來了。”大宮女沒料想皇後娘娘與三殿下的爭執被這樣看到,勉強一笑,“娘娘已經等候多時了,九殿下隨我來。”
陸空星再次見到了這位養病的皇後娘娘。
皇後一身雍容華服,卻難掩滿身病氣。她避讓如妃,也確實是因為自己的身體狀況已經經不起爭鬥。見了陸空星,她凹陷的麵頰上露出一絲笑容。
“小九來,坐到本宮身邊。”
“多年在外,委屈你了。”
她絕口不提剛才跑出去的三皇子陸棠玉,陸空星其實很理解她的絕望。皇後一生誕育三位皇子,卻隻活下來了三皇子一個,還整天吹簫問道,不務正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