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大宴上,冷壽可沒有休息的機會,他也不會去休息,今日他的權威已經被隱隱動搖了,必須儘快補救,於是他隻匆匆換了身衣服,就臉色青白地返回場中。
第二場是隔箱猜物,第一個箱子裡的物件由皇後準備。她向老皇帝淡笑著點點頭,輕輕擊掌,就有宮人抬著一人多高的大箱子走進來。
箱子還未落地,陸空星已經單手撐著臉頰,用筷子蘸水在桌麵上畫了一朵牡丹。
簡單,是牡丹。
冷壽與徐元符皆屏氣凝神,望氣觀氣,許久之後,雙雙在紙上寫下自己的答案,呈送到皇帝麵前。老皇帝看了兩個答案,頓時笑道。
“這一局是平局,國師和徐仙師,都猜中了,就是牡丹。”
箱子打開,一盆牡丹嬌豔欲滴,滿場都是驚歎聲。
長公主卻微微撇嘴,皇後做事向來中規中矩,這場鬥法在花宴上,曆年花王又都是牡丹,皇後會在箱子裡放什麼,僅憑猜也能猜出個一二分來。
所謂方士,不過坑蒙拐騙之輩。
第二件物品本來也應由皇後設置,不料老皇帝卻忽然改了主意,主動喚一聲長公主的名字。
“衡儀。”
“皇兄?”長公主有些詫異。
“這第二件物品,由你決定。”老皇帝本意是對離宮許久的皇妹略做拉攏,長公主陸衡儀清楚這一點,但她不著痕跡地皺眉,實在厭棄這些方士玄術之類。
她正要開口拒絕,餘光瞥見坐在座位上似是無聊的陸空星,頓時改了主意。
“也好,我便去選一樣東西。”長公主起身,陸空星正神遊天外,忽然被點到名字。
“小九也隨我去,我們姑侄兩個,也好有個商量。”
長公主眼中笑意隱約,她甚至主動來牽了陸空星的手,這算表明了自己今後是陸空星的靠山。在座諸人頓時神態各異,尤其是五皇子陸承影,他的手在袖中緊緊攥拳。
看來真的不是他的錯覺,姑母此番回來,竟是全然厭棄了他。
這不對……這不該……
他的人生本該順風順水,可為什麼……
長公主一路牽著陸空星來到後麵的宮殿中,那個大箱子也被一起搬了過來。從考生突然變考官,陸空星倒是適應得很快。
他見長公主直接從頭上取下一隻飛鳳發釵放入箱中,連忙搖了搖頭,將那隻發釵從箱中拿出來,雙手送還給長公主。
“姑母將這發釵收著即可,彆再戴回頭上。箱中什麼都不必放,自然可以試出國師和徐仙師究竟誰才有真本事。”
長公主微微一愣,接著笑了起來。
“你啊,小機靈鬼。”
她從善如流地將發釵收入袖中,命人將空蕩蕩的箱子合死。宮人將大箱子抬出去,長公主與陸空星走在後麵,陸空星忽聽耳邊傳來長公主輕輕的問詢聲。
“小九近來,可有什麼缺的?隻管同姑母說。”
陸空星物欲向來淡,聞言搖搖頭。
“多謝姑母好意,小九沒什麼缺的。”
“那想要的呢?”
“小九也……”
“那——儲君的位置呢?”
陸空星呆了一兩秒,震驚地看向長公主。
什……什麼?
長公主卻笑了,她越看這孩子越喜愛。看這驚訝的表情,恐怕陸空星從未想過去同兄弟們爭搶,也從未想過像陸承影那樣主動巴結她,以求得她的幫扶,如此赤子心性,如何讓她不愛呢?
“小九莫急,這些時日專心學業,姑母很快就為你掃清前路。”
“可是姑母,我……”
長公主鳳目微眯,故意板起臉來。
“就讓你試試,先坐上去再說,姑母覺得你行。”
陸空星:“……”
然後坐上去就下不來了是吧?不要啊!他現在的人生理想根本不是什麼當皇帝,而是抱著小鹿成仙啊!
可是對於正常的凡人而言,長公主願意全心輔佐他登上九五之尊的寶座,是好意,陸空星本想認認真真解釋一番,然而他們已經走出了準備箱子的宮殿,回到鬥法的場地中。
冷壽法術不及徐元符,但是多年的故作高深和坑蒙拐騙的經驗,讓他瞬間留意到長公主頭上少了一支金鳳釵。他當即在紙上寫下“金鳳釵”,然後暗中做了一個手勢。
先前的鬥法,妖狐沒能將徐元符拉下水去,倒變成了他輸。於是他暗示妖狐再次動手,這局隔箱猜物,他必須拿下!
紅佩低著頭,眼眸又發生了變化,變作獸瞳,臉頰也浮起一層細軟的絨毛。徐元符正在凝神細看,一對毛茸茸的獸爪忽然從後麵伸過來,遮住了他的兩眼。
徐元符一頓,對冷壽的卑鄙無恥有了新的認知,對方好像也有什麼妖獸相助,這下有點麻煩了。
紅佩這次發了狠,上一局沒能起作用,這一局,他必須完成任務才行。眾人隻見徐元符沉默了很久,也不寫字,與冷壽的流暢形成鮮明對比,提起的心也就放了回去。
畢竟,他們的銀錢可都押給了積威多年的國師啊。
“……紅佩。”
正鉚足勁進行狐狸遮眼的紅狐狸耳尖一動,他維持著障目的法術勉強抬頭,隻見陸空星向他淡淡而笑,微微招手,示意他過去。
春夏之交,花宴上繁花堆就,白發的皇子一身莊重典麗的皇子服飾,向他笑,天光之下,那份好容色幾乎令狐狸目眩。
凡人的皇子……待他好的公子……
操縱著紅佩的身體,紅狐狸幾乎是恍惚地走過去。陸空星對他一笑,從自己麵前的桌上撤下兩碟點心,交給紅佩。
“你們也站了許久,帶到後麵去同常青一起吃吧。”
紅狐狸頓時“嗷嗚”一聲,兩隻前爪抬起,捂住了自己的臉。
什麼狐狸惑人啊!
分明是九皇子惑狐狸!
紅狐狸隻有一雙爪爪,他拿來遮了自己的眼,自然就沒辦法繼續遮徐元符的眼。等紅狐狸反應過來時,已經太遲了,徐元符因箱子裡的東西而微微揚眉,接著大筆一揮,書寫下一個大字——
【空。】
空無一物。
冷壽這次猜錯了,氣得臉色隱隱發青。
竟被長公主擺了一道,而且……明明說好妖狐會相助,怎麼會到如今這個一敗塗地的地步!
紅狐狸冷汗都出來了,接下來就是決勝局,一旦這一局也輸了,那麼都無需賽點石成金,冷壽直接就會輸,他的任務也就相當於沒完成。黃狐狸會如何責打他,他想一想都會發抖。
那個叫徐元符的方士,屬實有點邪門,既然拖對方後腿不成,那就乾脆直接幫冷壽,讓他看看箱子裡究竟有什麼,直接告訴冷壽就好了!
第三個大箱子也被抬了出來,陸空星發覺,冷壽的表情變得較為鬆弛。他略一沉思,覺得依冷壽的無恥程度,可能已經提前對這個箱子動了手腳,不僅自己早就箱子裡有什麼,怕不是也布設了防止徐元符看到箱子內容物的術法。
先是透明薄板,再是暗箱操作,冷壽還真是穩紮穩打。
陸空星警惕著,沉下心細看,他見箱子上的氣極其淺淡,隻能勉強浮動而起,在空中蜿蜿蜒蜒。以他的能力,居然也不能完全確定箱子裡究竟裝了什麼,心中僅有一個猜測。
好厲害的遮掩的術法,冷壽這樣強?
徐元符再度使用望氣之術,卻突然感覺眼睛一陣刺痛,一股浩然清氣直刺他眼中,竟激得他那隻生而有異的重瞳淌下鮮血來。
見此情狀,冷壽嘴角勾起一抹誌得意滿的笑。
他早有安排,沒有將一切希望寄托於妖獸的幫助上。能傷到徐元符的重瞳,確實是意外之喜,不過,他布設的法術有這樣強嗎?
冷壽不知道,他精心布設的術法,早就在陸空星一望之下被徹底破掉,刺傷徐元符眼睛的另有其物。
紅狐狸也想看箱子裡的東西,可一施術,當場痛得差點從紅佩頭頂滾下去。
什麼!那是什麼!
那種清正的……浩瀚的……強大到令人心生絕望的……
徐元符接過道童丹砂遞來的布巾,擦掉眼睛上的血跡。
“徐仙師?”皇帝關切地問詢道,“仙師流血了,可是太累?”
“確實,再行猜物,實在力有不逮。”徐元符沒有掩飾,傷了眼睛,他確實短時間內不可再用望氣之術了。
隻是不能用望氣之術,就猜不出箱子裡究竟是什麼東西,徐元符也無可奈何。他起身,環視場中,自嘲般一哂。
“我已施展不出術法,不如就請場中的某位貴替我人隨便猜測一個,是對還是不對,全看天意了。”
他說著貴人,眼睛卻精準地落在陸空星身上。
“我觀九殿下白發紫瞳,是頗具仙緣的模樣,那就煩請九殿下為我猜測一個吧。”
冷壽心頭一緊,他幾乎要以為徐元符是知曉了九皇子的特殊之處,要與他爭搶一番。不過徐元符並沒有更進一步的表現,好像真的隻是在人群中被紮眼的九皇子吸引一樣,讓冷壽放下了心。
畢竟是白毛震撼。
陸空星倒是很想幫徐元符的,隻是這個答案他確實拿不準,幾經猶豫,終於還是歎了口氣,將那個看起來就不太真實的答案寫在了紙頁上。
【蛇。】
他寫道,略一猶豫,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些氣的顏色,又在前麵補了一個字。
【白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