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觀看的徐庚年直起身,微微皺眉。來者是三皇子五皇子以及一眾宮人侍衛,三皇子一臉“要死”的厭倦表情,五皇子則正帶笑對身邊的人說些什麼。那人黑發挽成與大昭不同的發辮,裝飾著鮮紅流蘇與雪白獸牙,一身異域服飾地乘在馬上,神情散漫。
北方三部的使節,怎麼會來此?
陸空星在一眾使節中,看到了前世的故人,正是被陸承影含笑以待的那名少年——烏蘭部王後所生的嫡王子,烏蘭赤。
陸空星與前世的烏蘭赤當過一段時間的對手,他們曾在邊境對峙過數年。那時候烏蘭赤剛剛掌權,年少輕狂,心雄萬丈,一路揮師南下,勢如破竹,隻在陸空星這裡跌了大跟頭。
陸空星當時本是在替皇兄巡視各地吏治的路上,大敵當前,自然要立時應對。他組織修繕城防,勸城中富戶與豪族獻糧,訓練一盤散沙的城防軍,自己更是站上城牆,與兵士共進退,硬是守住了大半年。
守到最後,什麼吃的都沒有了,身為主將的陸空星都餓得站不住。他一邊死守,一邊向鹿臨城求援,最後卻等來了大昭割地求和的消息。
那一瞬間,陸空星感到疲倦極了。
烏蘭部還公然叫囂,要拿讓他們損兵折將的陸空星的項上人頭去告慰英靈。方忱世那時還沒走,在朝中死諫,陸空星才能帶著腦袋完整地回到鹿臨城。
但這些都已經是前世的事了。
還不及此刻他箭上的一隻燕子來得重要。
陸空星毫無興趣地扭過頭,再次拉開弓弦。
破月部與赤炎部都勢弱,他們派來的使者都眾星捧月般陪伴在烏蘭赤身側,賀月長離也在其中。一見白發紫瞳的陸空星,他就是一怔,雖然早就知道大昭有一位生而有異的九皇子,此時親眼得見,他依舊為對方宛若來自九天之上的容光所懾。
他還以為生而有異是那種醜陋的有異,不曾想,是這般……
“小九。”陸承影笑著喚道,“父皇命我和三皇兄接待來使,赤王子想來武場看看我大昭的騎射技藝,不料你在此,怎麼也不與使節說說話?”
他似與使節們十分親善,主動介紹道:“這是我的九皇弟,剛從雍州接回來不久。小九,這是三部的使節,這位是烏蘭部的嫡王子烏蘭赤,這位是破月部的三皇子賀月長離。”
見陸空星遲遲不回話,陸承影神色中帶了幾分責備。
“小九,怎麼不同使節說話?”
陸空星連頭都沒有扭一下,依舊拉著弓弦,視線隻落在前方,淡淡說道:
“對敗軍之將,沒什麼可說的。”
他對前段發過兵的兩部好感全無,這兩部慣會燒殺,一旦兵敗,當地百姓全數遭殃。陸空星雖不欲過多牽扯紅塵中事,可他也做不來像陸承影這樣,笑臉迎人,這其中還有關於前世他腦袋歸屬的一點積怨。
前世陸承影也是這樣笑著,簽訂或許關乎他腦袋歸屬的合約的吧?
今天的地獄笑話一個頂十個。
除了因為弱小未曾參與前段時間對大昭出兵的破月部,赤炎部與烏蘭部的使節臉上都浮現怒色。烏蘭赤本就心高氣傲,聞言,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但陸空星說得又沒錯,不管是真敗還是假敗,前段時間,他們確實敗給了大昭。
烏蘭赤冷冷地注視著陸空星,不知為何,他對眼前這個白發的皇子天然就充滿敵意。一見對方,想要與對方一爭高下甚至生死相鬥的心就開始熊熊燃燒,他甚至能想象出這個氣定神閒的九皇子垂垂惜敗的樣子。
烏蘭赤勉強壓住怒火,他見陸空星一味拉弓,遲遲不發,忍不住一聲嗤笑。
“九殿下的箭十分遲疑,這就是大昭皇子的騎射水平嗎?”
他的大昭官話有些生硬,帶著異域的口音,其中的嘲諷意味卻滿溢出來。
就算是不願參與俗務如三皇子,聽了這話也表情難看。烏蘭赤誌得意滿地張口,他正要提出與大昭的皇子進行比試,好用自己高超的騎射技藝狠狠銼一矬大昭的銳氣,就見陸空星終於放出了手中的這一箭。
陸空星在箭上看到了朦朧的燕子虛影。
所以這一箭是超越人世的輕盈迅捷。
一箭精準釘在靶心,陸空星趁著施展仙術的手正熱,毫無停頓,行雲流水般從箭袋裡又抽出一支箭,燕子駐足箭尖,第二箭破開第一箭,依舊釘在靶心!
第三箭倏忽而至,劈開第二箭,穩穩命中!
隻要他能看到燕子,無論多遠,無論時間久長,無論箭矢的路途中有何種阻礙,終會抵達他想要的那個落點。
——商歌授他的仙術。
陸空星的箭袋已空,他有點遺憾,又有點回味,這才抬眸看向好像想說什麼的烏蘭赤。
“有事嗎?”
本想與他比試一場百步穿楊的烏蘭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