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明誌轉頭看時韻,問道:“你……身體不太好?”
陳老爺沉聲說道:“被你娘虐待的有了心疾。”
石明誌臉上就出現了心疼憐惜:“你祖母做的不對,回頭我必然說她,但是,你也不要太憂慮了,我雖說是請不來太醫,但若是你母親出麵,王家大人還是能請來太醫的。宮中有一個劉太醫,善治心疾,聽說早些年,有個貴人也是心疾,但在劉太醫的照看下,也是平平安安的活到老。”
石靜迫不及待的問道:“當真?”
石明誌點點頭:“這種事情,你上街一打聽就能打聽出來了。”
人人知道太醫好,但是,也並非是人人都能請得到太醫的。
石靜轉頭看時韻,飛快的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這次,你得聽我的,無論如何,你得活著,你活著我就活著,你要是……那你下一刻閉眼,我就立馬自裁。我不管是抹脖子還是捅肚子,或者吃□□,我有的是法子跟著你。”
時韻不說話,臉色有些陰沉。
石明誌又說道:“你心裡,是不是尚在懷疑你娘的死?我知道,咱們父女,多年未見,你必然是不信我的。現下我既然已經知道你們兩個的存在了,那陳娘子也不好總葬在村裡的公墳了,好歹她也是為石家生育了你們兩個。所以,我之前就決定,要將你們娘親的墳墓,遷到石家祖墳裡。”
他又看陳老爺:“因著我多年不在清河鎮,所以我也不知道這事兒該如何辦,聽聞遷墳是要找撿骨人?這事兒,不如就請大哥出麵?”
這話裡的意思就是,若是陳家非得要驗屍,這個撿骨就是個機會。所謂的撿骨,就是遷墳的時候,大部分的棺材埋在地下十年是早已經腐朽,要換新的棺木,需得將屍體從舊的裡麵挪到新的裡麵。
高門大戶當然是用上好的棺材,十年百年都不一定腐爛。但是尋常人家,基本上遷墳的時候,是連屍體都隻剩下骨頭了。
不懂行的就沒辦法挪動了,都是骨頭,哪個放哪裡?這時候就需要專業的撿骨人,大部分的撿骨人,大約是做得多了,有經驗,屍體上有沒有什麼貓膩,多多少少也都是能看出來一點兒的。
石明誌這話說的坦坦蕩蕩,陳老爺心裡本來的懷疑就隻剩下六分了。
時韻都想為石明誌鼓掌了,從石明誌進門,這一招招的,就沒停止過。先是解釋,打消敵意,再不濟也得有個說話的機會。再是利誘,為她們兩個的前程提出設想。然後是威逼,不和解的下場也說的一清二楚。
威逼利誘之後,再坦坦蕩蕩。
時韻現在能確定,陳娘子的屍體上,必然是查不出來什麼證據了。就石老太那種鄉下老太太,要殺人,也必然不會用那種很明顯的毒~藥,□□之類的,大約她也是舍不得的——這東西可不好買,價錢貴,又管理的嚴格,石老太是沒這個心計的。
石老太這個人,心狠手辣,但是,不算太聰明。
時韻沉默了下來,她在衡量這其中的得失。陳家和石家之間夾雜的,是陳娘子這一條性命。她們姐妹和石家之間,夾著的是石雲這個小姑娘的一條性命。
陳娘子的死若是正常的大出血,沒有什麼陰謀詭計毒殺之類的,那陳家和石家,其實是可以化解一下恩怨的。
但石雲的死,就必得是要石老太來付出代價了。
若是子告父,確實是能報複到整個石家了,石老太最後也肯定得不到好。但同時,石靜的前程,也確實是毀掉了。
她自己想做一個快意恩仇不在乎婚姻的人,但是,她不能勉強石靜。之前她勸著石靜脫離石家,就已經是在利用自己道德綁架了,若是現在再毀掉石靜的後半輩子……
石靜抓著時韻的手,十分急切:“妹妹,你若是不放心,咱們一起回清河鎮,一起去給娘遷墳……”
她雖然沒證明答應什麼,但是她這話,其實已經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的。前麵十多年吃苦受罪不要緊,陳娘子她也沒見過,更沒感受過母愛。她現下唯一看重的,就是時韻這個相依為命的妹妹。
時韻有些挫敗的看石明誌:“你先走吧,這事兒,我總要仔細想一想。”
石明誌點頭,也不在意時韻的這點兒失禮:“好,我知道你心裡還有心結,但是,你可以試著相信我一次,我之前是當真不知道你們兩個的存在,但現在,我也是真心要補償你們的。”
停頓了一下,他又說道:“你們也不用擔心回去之後再被王夫人磋磨,她是官宦之家出身,你們隻是兩個女孩兒,眼看及笄要嫁人,在名聲之間,她總會作出最正確的選擇來的。所以,她哪怕對你們不親近,也絕不會害你們。要是還不放心,我先將你們的嫁妝給你們,有銀子在手,你們也不怕再吃不飽穿不暖了,是不是?”
石明誌很快就走了,該說的條件他都說了,該給的利益他也擺出來了,不合作的後果他也點名了。王家是什麼人家?王夫人的親爹現在是尚書,正三品。這樣的官員,若是想要壓下來一件事兒,簡直是輕而易舉。
他能聯合宮裡的太醫給石明誌做診斷——以證明當年確實是腦袋受過傷。至於失憶不失憶的,誰也不能肯定的說沒有,腦袋上的事情,哪怕是神仙來了都不一定能說得準。
他能聯合當地的官員給陳家做審判——以證明當年的事情隻是陳家自己招惹了敵人,商場如戰場,陳家的生意好,那必然有彆人家的生意不好。彆人家的生意受到影響,能不怨恨陳家嗎?
他能聯合石老太證明石明誌確實是不知道石靜和時韻的存在,並且能說服石老太親自認罪。因為石老太不答應,她的三個兒子,連帶孫子,彆說是前程了,怕是日後做個地主的可能都要斷掉了。
陳老爺坐在上麵,看著時韻:“所以,你們兩個的決定是什麼?”
時韻不說話,她轉頭看石靜,反正對她來說,平民女子的生活她能過,有錢小姐的日子,她也能過。
石靜抿抿唇:“我想去石家。”
她從頭到尾,隻關注了石明誌提出來的一個條件——可以想辦法幫時韻請太醫診斷。若是陳娘子的死有蹊蹺,她會想辦法殺掉石老太為陳娘子報仇。若是陳娘子的死隻是意外,和石家沒什麼大關係,那她可以容忍石家那十來年的虐待,反正,她人活著。
對石靜來說,以前的事兒是改變不了的,她能選擇忍。但以後的事情,她是可以有機會選擇的,她能選擇眼看著妹妹一輩子病痛纏身,還能選擇妹妹表麵上健健康康。
時韻歎口氣,她張張嘴要說話,石靜擺擺手:“我知道你要勸我,你肯定會說,咱們若是回去,顯得沒誌氣了些,明明當年都要死了,現在卻為了幾萬兩銀子就原諒那些人。但是,幾萬兩銀子,你覺得石老太要是知道了,她會不會瘋掉?再說了,就算是咱們要告官,那石老太一把年紀了,還能被流放不成?”
那不會,隻是虐待兩個孫女兒而已,又不是鬨出了人命。彆說是流放了,怕是坐牢都沒幾天。
“咱們去了王家,過了好日子,才是對石老太的報複呢。”石靜說道,抿抿唇:“你又要說,咱們去了人家家裡,日後怕是事事受鉗製,彆說是吃喝方麵了,怕是穿什麼帶什麼,日後的婚事,也都是捏在彆人手裡,對不對?”
時韻閉上嘴點點頭,用一種全新的眼神看石靜,這才短短幾個月,石靜就成長了?
“妹妹,我有一把子好力氣。”石靜說道,伸手捏了捏時韻的胳膊,略用點兒力氣,以提醒時韻。
“誰要是不給咱們吃的,我就砸了她家的庫房。誰要是不給咱們穿的,我就砸了石大人的書房。他們要是想給咱們定一門不好的婚事,我就提前去砸了那男方的家。”石靜說道,她笑了笑:“我不怕嫁不出去,所以名聲壞了也無所謂,你不是說了嗎?我這一身力氣,算是老天爺給的賞賜,我既然擁有了彆人想都不敢想的東西,那我是不是也能活得隨心所欲一些,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呢?能嫁人固然好,但不嫁人,我也沒什麼遺憾。”
時韻露出一個笑容,開玩笑的說道:“到時候你若是看中了什麼人,直接綁回來入洞房。他若是不喜歡你,那你等厭煩了,再給扔掉就好了。”
石靜愣了一下,露出個驚訝的表情:“還能這樣?”
不等時韻點頭,陳老爺就拍桌子:“時韻,說的什麼話!你姐姐都要被你教壞了!石靜你可不能聽她的,強扭的瓜不甜,你要是遇上什麼人,你喜歡他他不喜歡你,那就君若無情我便休,換個更好的去喜歡!不要一棵樹上吊死,什麼歪瓜裂棗……再者名聲很重要,你要砸彆人家庫房和書房,你得偷偷去,萬不能被人抓到了把柄和證據。你這一身力氣,是老天爺的賞賜,但你不能讓彆人知道,否則你有他們沒有,嫉妒之下,他們會做出什麼就不一定了,你需得藏好了,用得上的時候偷偷得用……”
時韻噗嗤一聲就笑出來了,陳老爺理直氣壯:“我說的難道有錯嗎?咱們生意人家,做生意就是得如此,不能讓人看見你有什麼底牌,更不能讓人知道你手裡有多少銀子。石靜藏的好了,她這一手,才能越發的出其不意,在想不到的地方用出想不到的效果來,你若是天天宣揚你手裡有什麼東西,指不定什麼人就要來爭搶了。就算搶不到,也必然想辦法毀掉,憑什麼你有彆人沒有呢?”
幸好的是,現在知道石靜有大力氣的,也沒幾個人。就連陳家老太太,也並不太清楚。
說到這裡,時韻其實已經明白陳老爺的選擇是什麼了。他和石靜,是站在同一邊的。
“我回頭就去找個信得過的撿骨人,你們娘親的屍體,你們也得去看看,若是……那我必然是繞不過石明誌的。”陳老爺停頓了半天,主動說了這個話題:“你們先回石家,等你們的身份光明正大的說明白了,你們就提出回鄉祭拜,這時候咱們才好遷墳。”
雖說是決定了去石家,但是時韻和石靜也並沒有給石家送消息,送上門的不值錢,現下既然是石家求著她們,合該是石家著急才對。
石明誌是三天之後再次上門的,他自以為體貼,給的這三天就是讓這姐妹考慮的時間。
然後,迎接他的就是時韻擬定的文書。上麵的各項條例很瑣碎,但總結起來也就四大條。
第一條就是關於這個嫁妝銀子的事兒,文書上就規定了,必得要在她們回石家之前給。因為陳娘子的嫁妝已經沒有了,所以她們是信不過石老太的。一個人三萬兩,兩個人就是六萬兩。
當然,這些隻能算嫁妝銀子,不包含嫁妝。所謂的嫁妝是什麼呢?就是家具,衣服之類的。這些日後石家若是要置辦,石靜和時韻是不反對的。若是不給,她們也沒什麼意見。
第二條就是關於住處的,她們姐妹得住在一個院子裡,這個院子呢,最好是單獨的,不是和彆人共用的。
第三條就是石老太不能留在石家,她需得帶著她的孫子孫女,全部回清河鎮。
這最後一條,是關於石靜和時韻的婚事的。上麵寫明了,反正這十來年裡,石家也並未對她們有什麼養育之恩,反而是虐待苛待,所以她們的婚事,石明誌和王夫人是無權做主的,石老太就更不用說了,半點兒不能做主。她們兩個的婚事,需得她們兩個自己,以及陳家也同意,這才能作數。
本來呢,陳老爺是不讚同寫上她們兩個自己同意這一條的,時下女子,哪兒有自己做主自己的婚事的?尤其是初次嫁人的,家教嚴苛些的,甚至成親之前都沒見過未婚夫婿。自己給自己相看,傳出去就要被人說不要臉不矜持之類的了。
但時韻很堅持,大約也是那十來年的愧疚,陳老爺總是拗不過時韻的,所以最後不得不同意,這句話寫上也成。
石明誌上上下下的看完,有些為難:“你們祖母在鄉下辛勤操勞一輩子……”
不等他說完是,時韻就將那文書給抽回來了:“好了,那你回去和石老太母慈子孝吧,我和石靜呢,現下都已經算是陳家的遠親了,和石家,那是半點兒關係也沒有的。”
她臉上的嫌棄可不是裝出來的,她本來呢,就因為完不成任務的事兒心情鬱悶,現在再要去糟心的環境裡勾心鬥角,早就煩的不要不要的。
若不是石靜……也算對她有救命之恩,她才不管石靜死活呢,尤其是石靜其實是死了對她更有好處的。
石靜不吭一聲,雙胞胎,親生的姐妹,她能感覺不出來現在時韻心裡的煩悶嗎?
陳老爺也不發一言,現在這就是一場較量。若是現下時韻和石靜退讓了,那這六萬兩的銀子,她們姐妹倆日後就絕對拿不到手了。不僅是銀子拿不到了,說不定到了石家,還要再受委屈。
石明誌就有些尷尬了,他輕咳了一聲又從時韻手裡拽那幾張紙:“你這性子實在是太著急了些,我還沒說完呢,我的意思是,她在鄉下操勞一輩子了,怕是也習慣了在鄉下的日子,我這幾日裡,就得送她回去了,你們是不是要去見一見?另外,這個遷墳的事兒,也需得她出麵和石家族裡打一聲招呼。”
“她打招呼?石大人不能打招呼?”時韻有些奇怪的問道:“還是說,石大人還是要隱瞞自己還活著的消息,要繼續做個死人?那我們姐妹倆,是找到了親生父親回了石家,還是認了乾爹寄人籬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