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如初沒提短片結尾的那個鏡頭,這讓李琮賢既鬆了一口氣,又忍不住有些失望。
在為短片挑選女主演時,他試鏡了好幾位演員,其中有新人,也有已經小有名氣的藝人。她們身上都有一些與她相似的地方,或是眉眼,或是側臉,或是嘴角彎起時的弧度……
但她們都不是她。
*
薑如初的短片標題叫做《視角》,送審時翻譯的英文是《Point of View》。從名字來看,這似乎是個哲思或是社會觀察之類的片子,但事實與大家猜想得大相徑庭。
影片開場就是一段追逐戲碼。
慌張的男人在陰冷的走廊裡奔跑,鏡頭從他腦後推進,隨後以他的視角展開。這一段明顯是手持攝像機拍出的畫麵,輕微的抖動使得觀眾很快代入了男人的角色,他們不知道他在逃離什麼,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在告訴他們危機就在身後。
他跑到走廊儘頭,顫抖著雙手打開了最後一間屋子的房門。他要躲起來,躲到一個對方發現不了的地方。
門把手被轉動,鏡頭從屋內轉至屋外,門外一模一樣的門把手此時正握在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中。
李琮賢注意到了視角的轉換,此時鏡頭中涵蓋的畫麵都是追逐者的視線所及。這種轉變不難被發現,但在視角切換的同時,還有其他的事情也發生了變化。
不,應該說是在這位追逐者眼中,世界完全就是另一副模樣。
現實的場景,因為兩人視角中的諸多錯位,從而呈現出了一種超現實的觀感。如果說李琮賢作品中的鏡頭轉變可以用絲滑來形容,那麼薑如初就把這一切做得像流水一般自然。
劇院裡的觀眾本來沒對這部片子抱有什麼特彆的期待,卻在影片開始後三分鐘就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沉浸在了劇情之中。
這部片子完全沒有對話,其中的受害者都有全身鏡頭,唯有追逐他們的凶手自始至終都沒有露臉。
而對於這位行凶者,他被拍得最多的地方就是那一雙修長乾淨的手。而隻從這一雙手,薑如初就將一個偏執扭曲的殺人狂形象描繪得淋漓儘致。
短短十五分鐘,李琮賢直到最後一秒才意識到他許久沒有眨眼。他微微轉動乾澀的眼睛,注意到其他觀眾臉上驚歎的神色。
直到片尾字幕放完,劇院裡才響起眾人的竊竊私語。
“天啊,我剛剛差點沒喘過來氣!”
“凶手看起來太可怕了,尤其是最後他洗手的那一段鏡頭。明明隻是清水而已,我卻仿佛看到了他手上沾染的鮮血。”
“還有用手指按滅煙頭的那場戲,我看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感覺好疼啊。”
“好精彩的短片,導演是薑……薑如初?這是外國人的名字嗎?”
普通觀眾隻能感受到影片的驚險刺激,可隻有同為導演的那些人看到了這部片子中那些近乎完美的炫技。
每一個鏡頭的運動軌跡、擺放的角度、每一幀畫麵中的布景、每一位演員的肢體和表情語言、每一束打在他們身上的光……這些全部都是精心設計的產物。
十五分鐘的影片裡包含了數不清的細節,李琮賢已經儘量去觀察,卻還是被其中龐大的信息量塞得頭暈腦脹。
他唯一能確認的是,能夠製作出這樣作品的薑如初一定是一個比片中那位凶手更加偏執、更加完美主義的人。
她沒有將自己的影子投射到影片中的任何一個角色身上,她隻是在畫麵之外以冰冷的眼神旁觀這場鮮血橫流的鬨劇,然後高高在上地將它展示給旁人。
放映結束之後是導演的答疑時間,薑如初走到台前,幾束燈光交彙在她身上,照亮她美得令人心顫的麵容。
劇院頓時安靜了下來,前排的幾位觀眾差點看呆了。薑如初從主持人那裡拿了一支話筒,她目光掃過突然沉默的現場,說道:“我是《視角》的導演薑如初。”
此時應當有人舉手發言,可在場的其他導演、影評人還有記者反應似乎都慢了幾拍。
薑如初等得有些不耐煩,就在她準備離開時,一隻胳膊從後排高高舉起。
站起來的人是安德烈,他專注地看著薑如初,她的外表令他驚豔,她的才華更是讓他震驚到不能自已。
他有很多疑問,但最重要的,就是薑如初選擇鏡頭主體的理由。
“我想問的問題是,您為什麼會選擇這樣一個視角來描寫凶手這個角色呢?我的意思是,您可以拍攝他的表情或者他的肢體,但,為什麼是手?”
為什麼是手?當初崔宇值在拍攝時也有同樣的疑問。
薑如初說道:“因為手代表著最原始的掌控欲。”
她從來都沒隱藏過自己的本性,在生活中也好,在作品中也罷。
李琮賢坐在黑暗裡,貪婪地望向那個站在光裡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