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帶著油湯兒的吃下去,若是不小心染了衣裳,花了妝,你這會子在養心殿呢,沒人給你預備著妝奩盒子,你到哪兒找補去?”
“那待會兒你見了皇上,就得滿嘴的油水氣,你當皇上能喜歡?你彆忘了皇上愛你的什麼——他愛你會烹茶。茶最是清逸之氣,你若是染了一嘴一身的油湯子氣,你還怎麼有資格留下來給皇上烹茶了?皇上說不定會一下子就毀了這麼久以來對你的好印象的。”
淳嬪一警。
華妃閉了閉眼,“皇後的花花心思多著,這些花招兒對我們這些老人兒是不管用,可是治你們這些新人……卻還是足夠叫你們找不著北的。”
“自己個兒心下警醒些吧,彆她給你示一點兒的好,你就當真了,自己往她套兒裡鑽了。”
淳嬪趕忙站起身來,深施一禮,“多謝娘娘提點……”
淳嬪還沒等站起身來,倒是華妃自己先猛然站了起來!
淳嬪嚇了一跳,順著華妃的目光扭頭看向背後——竟不知何時,皇上就站在門口!
方才華妃與她說話說得太過經心,竟然一點動靜都沒聽見!
華妃尷尬地問門口的太監,“皇上來了,你們怎麼也不事先知會一聲?你們倒叫本宮,怎麼、怎麼提前接駕呢?”
皇帝長眉微擰,默默地看華妃一眼,負手走進來。
淳嬪想趕緊轉過身來重新施禮,可是卻卡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了。
皇帝自己到炕邊,一轉身上炕盤腿坐著,這才道,“你們兩個也坐著吧。”
皇上在炕上,華妃和淳嬪兩個坐在地上擺著的兩張椅子上,隔著幾乎整個屋子。
淳嬪這才小心地問,“皇上,忙完了……?”
皇帝皺眉道,“沒忙完。是朕瞧著天色不早了,也不忍心叫你們兩個在這邊空等著。皇後告訴朕了,說你們從晌午就預備著接駕,晚膳加上晚晌都沒用,怕你們餓著、累著。朕這才先停了那邊兒,過來看看你們,不叫你們白來這一趟。”
皇帝說話的聲音如往常一樣的寬厚柔和,依舊是那寬仁的天子、寬仁的夫君模樣。
可是也許是因為坐得隔著有些遠,那原本柔和的嗓音叫這空場給回響得倒有些空蕩和疏離了。
淳嬪看看華妃,見華妃依舊是滿麵的繃緊,她這才不得不起身道,“華妃娘娘和嬪妾,謝過皇上和皇後厚恩。”
皇帝點點頭,“華妃,朕既給了你‘華’字為名號,那你今日這般華服招展的,朕倒也不怪你……隻是朕要你明白,雖說國孝期滿,朕已經行過了釋服禮,那天下居室車馬服色是可以恢複往常了,可是朕持服之期有儘,而感慕之思無窮。故此朕自己依舊隻穿石青色素服,朕便也不想看見宮裡頭這麼快就又披紅掛彩了。”
“你們也不用緊張,朕不是嗬責你們。畢竟已經行過釋服禮了,你們轉換服色,自沒有錯——隻是,朕看不得!你們換你們的,便隻是,從此若穿紅掛彩之時,便少到朕眼前來晃蕩!尤其,更不必非要來朕的養心殿給朕請安了!”
華妃心頭重重一擊!
皇帝目光幽幽轉向淳嬪,“至於淳嬪,當年進宮時,朕賜給你‘淳’字為名號;如今進封嬪位,名號未改,還用這個‘淳’字……朕自希望,你能明白朕的苦心,莫辜負了朕賜給你的這個字。”
淳嬪驚顫,急忙起身又是行禮謝罪。
皇帝點點頭,“罷了。你們要請的安,朕知道了,朕躬安。時辰不早了,你們也回去吧,朕還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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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妃與淳嬪黯然離去,曹進喜抿著嘴唇忍著樂,到後殿來稟告給廿廿。
“有勞你了。”廿廿並不意外,回應曹進喜,也是淡淡的。
曹進喜趕忙收起了笑,告退出去。月桐輕聲問,“不賞麼?這位曹爺,可是皇上跟前舉足輕重的。有他主動孝敬主子,這自是難得的。”
曹進喜是養心殿的奏事太監,是禦前的,故此並沒有義務給皇後回這個話兒。這是曹進喜額外的“孝敬”,是從多年的情分來的,按說皇後該賞。
廿廿卻搖頭,“……他與我是有些舊情分,可是有些事卻不是他該上趕著做的。”
月桐有點不太好拿捏這裡頭的分寸,輕聲道,“可您是皇後啊,他便也自當是您的奴才。他這也是忠心主子呢。”
廿廿微微笑了笑,安慰月桐,伸手握了握月桐的手。
“這世上最難的,不是將人與人的距離由遠拉近;而是一旦拉近了之後,又要該如何保持住距離去。‘親密無間’自是個好詞兒,但是要分誰跟誰之間;若這世上任何人之間都親密無間了去,那這世上的規矩就全都亂了。”
“宮裡的太監們尤其如此。便說雍正朝的蘇培盛,到了雍正晚年,已經敢與皇子同席並坐,一起用飯……”
月桐點頭,“若是距離太近了,便會有人忘了自己的本分。”
廿廿點頭,“你們也記著,你們是我宮裡人,我便時常宿在養心殿,你們也要跟禦前的人分得清楚些才好。更沒必要為了我,曲意去與他們交好。”
禦前伺候的,隻有太監而沒有女子,故此各宮主位身邊兒年輕的女子們,難免成了叫太監們眼中一亮的去。
時常也總有太監進進出出之時,有意無意地照著月桐臉上身上多掃幾眼去,倒叫廿廿留了意——月桂年紀大,在宮裡日子也久,他們倒不敢。
“與他們遠著點兒,才叫他們永遠不敢忘了敬重。”廿廿輕撫月桐的手,“你還小,你尤其要記住這一點。”
門簾子一挑,皇帝終於走了進來。
廿廿含笑道,“正好兒這一甌子苞米粥剛煨得了,還有這四樣兒新醃的小醬菜兒,皇上來吃兩口吧。”
皇帝先聞見了醬香味兒,“嗯?新做的大醬?”
滿人有四月裡下大醬的風俗,隻是一般都是在四月初八。
廿廿含笑點頭,“我早了幾天將醬豆下好了,沒等四月初八。這會子豆子清香還在,再加上醬香,正是好吃的時候兒,沒那麼鹹。皇上嘗嘗,看可還入得口去?”
廿廿從小因家貧,家裡也什麼零嘴兒,便每年額娘下大醬的時候,總是羨慕那醬豆的香味兒。等醬豆醃漬好了,成了大醬,倒鹹了,失去了豆子那熱乎乎的香氣去。故此廿廿便總愛這麼在大醬沒正式成為大醬是,先開了留一些嘗嘗。
皇帝聽完她這麼講,心下不由得一疼,伸手將她攬過來,先在嘴兒上親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