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舟塔內, 殘魂麵前投影出一片巨大的立體地圖。
三枚閃亮的紅點在地圖上不斷閃爍,一枚孤零零四處遊蕩,兩枚緊緊貼在一起, 幾乎不分彼此。
殘魂盯著兩枚親密貼貼的紅點, 陷入沉思。
紅點代表劍牌, 以它生前淺薄的生理學知識, 兩個求劍者靠得這麼近隻有一個解釋——說好的互相廝殺你死我活呢!你們是小熊軟糖成精嗎,又貼又黏!
虧你們還在塔裡裝作不認識,偷情偷得很熟練嘛,現在的劍修小輩太狡猾了, 不知羞恥!
“刻舟塔在秘境裡等候多年, 終於等待開副本的這天,開副本的三個人還恰恰好符合我生前的三角戀執念。”殘魂感歎道,“實乃天意!”
甚至恰恰好是兩男一女的組合, 其中一人還以嚴肅篤定的口吻提到了“終身大事”, 刺激又狗血,殘魂滿意得幾乎要暈過去。
它迫不及待想公布定位, 讓三個人打起來打起來。
兩個時辰說長不長, 說短也不短。
對令梨而言是短暫的, 她一想到兩個時辰後“瓜瓜大魔王”和宿師兄的名字將並排貼貼在定位地圖上,又聯想到同門、尤其是軒師兄在群聊裡對瓜瓜大魔王的深深怨念, 卑微小梨難以呼吸, 愈發堅定離開秘境後逃之夭夭的決心。
她這邊時間如流水嘩嘩而過,天蠍老人卻度日如年。
兩個時辰才發一次定位,刻舟塔好磨蹭的性子!
“兩個時辰?兩分鐘發一次我都嫌慢。”天蠍老人焦躁地在秘境裡四處搜尋。
那可是天生劍骨,活的天生劍骨!
秘境裡四分之三都是劍修,但凡有人泄露了隻言片語, 不知有多少惡狼垂涎快要掉進他碗裡的肉骨頭,拚了命也要來分一杯羹。
天蠍老人想要令梨完整的脊椎骨,他不接受隻能分到一點兒骨灰的未來!
普通修士天蠍老人不放在眼裡,縱使他壓製修為到金丹期,也不是一兩個金丹修士可以放倒的存在。
問題是,最大的競爭者就在獵物身邊!
“宿回雲,狡詐小輩,陰險之徒。”天蠍老人沉著臉,“堂堂淩雲劍宗首席弟子,不以武力強奪掠劫,偏偏要打感情牌,近水樓台先得月。”
師兄師妹之間怎麼可能存在單純的友誼?也就天生劍骨傻傻天真,真以為她那師兄是什麼良善人。
退一萬步,假設人世間尚存一絲絲真情,對天蠍老人隻會更不利。
他欲取劍骨,築基小輩的反抗不值一提,宿回雲卻是天大的麻煩——即使用上元嬰修為,天蠍老人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畢竟是無心劍尊唯一的親傳弟子,身上沒幾個保命反殺的寶物才叫稀奇。
更讓天蠍老人忌憚的是,宿回雲與令梨一步不離,取骨之事定然會被他知曉。
在無論如何都會被抽骨的絕境裡,天生劍骨是更願意把脊椎骨給惡人反派,還是獻給對她頗為照顧的師兄?
抽骨不一定致死,她若主動獻上劍骨,縱使變為廢人再不能修煉,淩雲劍宗定不介意護她長命百歲,待壽元枯竭後送她轉世投胎。
這一世總歸是毀了,何不入輪回,讓宗門欠下一份因果,來世再相還。
如果天蠍老人是令梨,他就會這麼做:主動向師兄坦白身懷至寶的現狀,在宗門的監視下自己取骨。
指尖從脊椎下滑,在血肉中一寸寸抽出潔白如玉的劍骨。忍著鑽心的痛楚,薄汗浸濕衣襟,沁出的淚水打濕睫毛,模糊視野,如碾碎在泥土中的殘花,香消玉損。
殘酷得令人憐惜,又徒生貪婪。
修真界正是這般殘忍的地方。生在人身上的脊椎骨,隻因是煉劍的不朽珍寶,便引來諸多貪婪,要活生生從主人身體裡抽出,在火中千錘百煉。
至於被抽走劍骨的那個人,她的才華千年一遇,劍道鐘愛她如溺其親子,又能如何?紫微星升起前,光芒便如星火般被碾碎成灰。
天道公正且嚴苛,既贈予天縱奇才的資質,又賜予萬劫不複的責難。
“假以時日,劍道必將成就古往今來第一人。”天蠍老人惋惜中又帶著一絲惡毒的興奮,“如今,她要死於我手。”
摧毀天才總是讓人開心的,尤其當他在瓶頸期苦苦卡了許多年,粉身碎骨衝不破的屏障對人家而言不過小小門檻,叫他怎能不妒忌、怎能不怨恨?
去死吧,然後成就他!
天蠍老人嫉妒天生劍骨,也嫉妒宿回雲,他決計不許自己嫉妒的人拿到自己垂涎的至寶。
“不可莽撞行事。”天蠍老人緩緩眯眼,“這兩人寸步不離,實在可惡!”
單身幾百年,他最喜歡乾拆散年輕男女的事情了。
“我記得,淩雲劍宗此行來了不少人。”天蠍老人回憶起一個細節。
在他陡然出手攻擊時,站在令梨身後的一個女弟子趁時空風暴伸手推了她一把!
同門之間的齷齪事在修真界屢見不鮮,無論是出於嫉妒、怨恨還是私仇,負麵情緒存在的地方,就有可被利用的空間。
“我早聽說淩雲劍宗大師兄仰慕者甚多。觀女弟子一身上佳法衣配名劍,定是內門弟子,天性高傲霸道,不滿天生劍骨搶占師兄,想給她教訓,叫她吃苦。”
這種貨色在內門,天生劍骨卻被遺落在外門磋磨許多年,正道之光的招生辦長老是不是瞎?
天蠍老人桀桀怪笑,很好,他最喜歡大宗門弟子反目成仇的戲碼了。
“讓老夫算一算,那位小友如今身在何處。”天蠍老人捏了捏胡須,劍尖指向東方。
東方,一處刻舟塔登陸點,賴蘭黛正倚在月歌劍上平複氣息。
她的大腦一片混亂,昏暗塔內閃爍的劍光美輪美奐,卻無一不是致命的鋒芒。
“又死在了第二層。”賴蘭黛手在發抖,不知是因自己的戰績而羞愧,還是被虐殺到仍無法掙脫噩夢。
如果不是有人開啟第九層挑戰,刻舟塔強行遣返求劍者,賴蘭黛還在劍雨中苦苦掙紮,穿腸破肚。
守塔者隻有兩位,一左一右並肩而立,一個是她仰慕的師兄,一個頂著滑稽的陌生名字。
明明隻是被刻舟塔操控的幻影,卻有奇怪的默契,交錯的攻擊不算密集,像在戲耍闖入塔內的小老鼠,不緊不慢將人逼到絕路。
賴蘭黛被虐殺次數多了,漸漸品出一點兒彆樣的滋味。
這兩個人……實在是相配。
宿回雲總是先出手,另一位慢他兩步,踩在他的影子上,揚起的劍鋒順滑接入進攻的節奏,像雨中緩慢旋開的油紙傘,輕柔地靠近,又無聲地遠離。
流雲劍意冷冽如霜如雪,另一道劍意如風似霧,漫不經心地吹拂在敵人的臉龐、脖頸上,細密的血珠沁出皮膚,如死亡的前奏曲。
她有時顯得懶怠,持劍躲在宿回雲身後劃水,有時突然送出一劍,從宿回雲劍下搶個人頭,自在又隨意。
被打擾的大師兄也不介意,沉默地收了劍走回她身邊,靜待下一位來客。
賴蘭黛被傳送出塔的最後一秒,視網膜上殘留著兩道並肩的光影,安靜無聲地立在原處,仿佛經過了時光漫長的沉澱,一直一直相伴與共。
刻舟塔冰冷的通報聲在秘境裡回響,賴蘭黛又聽到了那個滑稽的名字,緊接著是師兄的名諱,再是一位成名已久的元嬰老祖。
“播報順序應該對應他們登塔的順序。”修士論壇上有人猜測,“淩雲劍宗宿回雲快天蠍老人一步不出奇,但‘瓜瓜大魔王’到底是何方神聖?”
賴蘭黛一無所知,她隻知道是個女修,和宿師兄站在一起時很相配。
如果師兄可能欽慕什麼人,大概就是那個人的樣子。
“實力相差太大,我連嫉妒的心思都不敢生起。”賴蘭黛咬著嘴唇對月歌說,“你還記得我在縹緲樓遇襲一事嗎?你說那人與她比之,如何?”
月歌沒有反應,它離生劍靈還有許久的距離,或許一直等到賴蘭黛結丹的時候,月歌劍也不會給她半點回應。
賴蘭黛不再糾結,她點開手機群聊,軒曉在群裡發了定位,命走散的弟子儘快彙合。
築基期一個人在秘境裡很危險,賴蘭黛踩著月歌禦劍而行,身影如流光閃過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
禦劍飛行是刺激的遊戲,氣流和冷風呼呼打在人的臉上生疼,喜歡飆劍的人不在乎這點子疼痛,如令梨,隻會高呼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選手小梨,衝激!
也有討厭被打臉的人,每每禦劍都是一場考驗,屏氣凝神,儘量將劍禦得足夠平穩,代價是犧牲了速度。
如果說捉禦劍的令梨好比和金色飛賊大戰八百回合搏鬥得心力憔悴,捉賴蘭黛就像釣蝦,放線即上鉤,沒有一絲絲坎坷。
天蠍老人五指收攏,賴蘭黛掉進劍陣中央,無數劍鋒製住了她的動作。
“什麼人!”賴蘭黛驚怒不已,“我乃淩雲劍宗門下弟子,還不速速退開!”
“嘿,好大的威風。”天蠍老人現出身形,冷笑道,“旁人懼你宗名號,老夫可不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