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蛋臉, 化形不久的妖修,走路歪歪扭扭。
幾個關鍵詞一對上,令梨恍然大悟, 她想起來了。
她昨日還和伽野猜測人家姑娘的跟腳是什麼,順帶探討了妖修化形後的種種不習慣之處。
比如某蛇類妖修化形三個多月了還是隻會匍匐前進, 某跟腳是鴕鳥的妖修受到驚嚇把腦袋塞進湯罐結果拔不出來, 某蝙蝠妖修在房梁上倒掛金鉤掛得腦袋充血……餘下種種,都是血淚。
擬鳳道君家的千金隻是走路不穩而已,人家已經很努力地學做人了,不可以嘲笑她的努力!
“原來是她。”令梨揉了揉倉鼠嘟嘟的腮幫。
她對鵝蛋臉姑娘的印象還挺好,羞澀又膽小的女孩子, 和令梨說話時聲音小得像蚊子嗡嗡,耳根紅了一片。
同樣是妖修, 有的鵝羞羞答答連聲道不好意思,有的貓心機重重碰瓷順杆往上爬。
物種與物種間的差異,恐怖如斯。
“她不留在金鱗城,去沿海城市做什麼?”令梨好奇道, “風雲會在即,擬鳳道君家的千金不該留在金鱗城關注參賽選手嗎?”
現在金鱗城有四類人很忙,分彆是忙著分析各個參賽者製作數據分析報告售賣的情報販子、瘋狂收集各種攻略判斷如何下注的想一夜暴富的賭徒、花枝招展奔波在各個單身人士之間牽線拉橋賺筆紅娘費的媒婆,和渴望趁機脫單的孤男寡女。
月老有言:每個人群聚集的時刻,都是轉角遇見愛的良機。
“按理來說, 是該如此。”伽野笑了一聲, “可若人家早有目標,想趁風雲會開始前先去看那人一眼,也是人之常情。”
那座沿海城市,是北域前往東海的必經之路。
“你是說我師兄?”令梨抬頭, 以倉鼠的視角仰望高個的黑貓,“雖然很有道理,但,師兄他們還沒到東海呢。”
伽野說擬鳳道君之女特意趕去沿海城市是為了看宿回雲,令梨其實是相信的。
但問題是,根據軒曉時不時更新的朋友圈動態來看,淩雲劍宗一行人明天才到東海,可人家姑娘已經打道回府回到了金鱗城。
巴巴趕過去,沒見到人卻跑了回來,不是白走一趟嗎?
事出意料,必有蹊蹺。
伽野:“……”
伽野:“我和她又不是一個物種,我怎麼知道一隻大白鵝的心思?阿梨是不是在故意為難我小貓咪?”
伽野:“心許是她在見到你師兄之前移情彆戀了呢?戀慕之心,總是很猝不及防。”
令梨:也、也有道理。
雖然師兄人美心善高大俊美,家世、容貌、師承、修為都無可挑剔,但愛情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人會在什麼時候突然對另一個人一見鐘情,是天道都掌握不了的謎題。
緣,妙不可言。
假如擬鳳道君千金在等待宿回雲的過程中突遭意外,比如在路上被登徒子調戲、平地摔倒地,這時突然有一位神秘俠客闖入她眼中,對她伸出援手。
俠客風度翩翩紳士有禮,千金自小在閨閣長大,從未見過如此勇猛威武之人。她一見傾心再見鐘情,眼裡除了神秘俠客再無他人,宛如被怪盜偷走芳心的懷春少女,渾身被粉紅泡泡淹沒。
被勾了魂的千金將自己趕往沿海城市的目的忘得一乾二淨,癡癡地跟著神秘俠客回了金鱗城。
多麼合情合理的猜想,甚至找不出能將之瓦解的漏洞。
好複雜,倉鼠小梨左向右想把自己繞進思維的死胡同,紅娘這門學問是真的好複雜啊。
擬鳳道君府邸前,數十人擁簇著鵝蛋臉姑娘下車進門,剩餘的下人去牽馬匹安頓車輛,忙前忙後,好不熱鬨。
“本來想等晚上,現在門戶大開,倒是個好機會。”
伽野低頭叼起令梨,黑貓矯健的身影落入牆根的陰影中。
擬鳳道君的家仆人來人往,走路掀起的塵土與微風遮蓋了黑影的行蹤。
令梨眼前一花,視野中紅漆屏風、琅琊回廊、小橋流水交相掠過,待空間停止,他們已然身至擬鳳道君宅邸。
伽野選擇的落腳點是個交叉路口,向東熙熙攘攘,應該是鵝蛋臉姑娘的院子,向西一片死寂威壓重重,莫約是擬鳳道君居所。
他把選擇權交給令梨:“阿梨,我們先去哪邊?”
令梨揣著爪子,認真思索:“依照世俗常理,大晚上闖入女孩子的院子不是個東西。假如我們良心尚存、知曉禮義廉恥,應該趁著天沒黑先探千金,再到夜晚去查她爹。”
伽野:“那便先去東……”
令梨:“但是——”
“但是,我們已經犯下私闖民宅的罪行,禮義廉恥對於我等已然是天邊浮雲。”
令梨:“世人皆知防火防盜防采花賊,一般來說,闖入宅邸的小賊都會認為夜晚千金的院子防守更嚴格,而擬鳳道君半隻腳將入塵土,早晨晚上對他並無區彆。”
“這,正是思維盲區的陷阱。”
“擬鳳道君跟腳是隻大白鵝,卻以‘擬鳳’作為尊號,顯然,他有一顆飛上枝頭做鳳凰的心。鳳凰是神鳥,沒有哪隻鵝可以與鳳凰比美——在擬鳳道君心中,如果有采花賊夜訪府邸,他的魅力必然大過他的女兒!”
令梨斬釘截鐵,一錘定音:“先去擬鳳道君的院子,到了晚上他院中防守必然勝過千金數百倍不止,我們不能真的被當成無恥采花賊——若是被宗門知道我大半夜偷窺一個年紀可以當我曾爺爺的男人,我定會被紀律堂掃地出門!”
伽野不懂,伽野疑惑:他們明明是來做打探消息這種嚴肅的事情,為什麼在阿梨口中除了犯罪就是犯罪?
自打登上了魔域通緝令,阿梨越來越有犯罪分子的自覺了。
都是薄念慈的錯,瞧他把好端端的勤勞打工人小梨逼成了什麼樣。
黑貓叼著小倉鼠,貼著牆根走向安靜的西苑。
越往西走,院內水澤越多,伽野踩著梅花墊悄無聲音邁過青草,尾巴始終離地一指遠,不讓水汽沾到他的毛毛。
貓咪天然厭惡多水的環境,伽野喉嚨裡冒出不耐煩的咕嚕聲,叼在令梨後頸處的力道重了些。
食物鏈上端的捕獵者呼吸熾熱,隱著的獠牙若有似無擦過令梨的感官,讓她有種下一秒便要被拆吃入腹的錯覺。
在短暫的路途變得難熬之前,伽野終於停下腳步,把令梨輕輕放到地上。
小倉鼠在地麵滾過一周,令梨費力地伸出爪子穩住滾動的球,疑惑為什麼愛逗弄人的黑貓沒像之前一樣探出貓爪撥弄倉鼠球,撥弄夠了再大發慈悲按住令梨的短尾巴幫她站穩。
伽野俯低身體,沉沉的黑影從上籠罩而下,冷漠的金眸豎成狹長一線,不帶感情地注視前方。
令梨從未在伽野臉上看到如此漠然的神情。
“怎麼了?”她挪到黑貓毛茸茸的腹部,癱成一塊好欺負的鼠餅,順著伽野的視線看去。
走廊前端連通離開西苑的雕花月門,令梨隻看見一片衣角,繡著獨特的黑金暗紋,消失在院落門口。
“阿梨真是我的好阿梨。”伽野聲音輕輕的,落在令梨耳中沉沉如墜。
“若是選錯了路,再來晚一點,我豈不是要錯過一場好戲?”
黑金色的暗紋長久地映在貓瞳中,勾勒出一道清晰的身影。
令梨不知道匆匆掠過眼前之人是誰,他從西苑離開,應該是擬鳳道君剛接待完的客人,聽伽野的口吻,似乎是個熟人。
令梨:“你認識?”
“熟得很。”伽野聲音帶笑,金眸中一片冷意,“那是我族叔。”
“我的好族叔不在族裡呆著,大老遠跑到金鱗城來。要說是巧合,我是不信的。”
到擬鳳道君府邸打探消息本是權宜之計,現如今反倒得來全不費工夫,讓伽野直接見到了幕後主使。
若是讓伽野選,他恐怕會趁著白天去擬鳳道君千金院子看看,到晚上再夜訪擬鳳道君住所。如此一來,正巧與幕後主使錯過。
“好在我帶上了阿梨,又很聽阿梨的話。”伽野低下頭,親昵地蹭蹭小倉鼠的頭頂,“真好,這條線索是阿梨送給我的。”
這一路有太多陰差陽錯。
伽野的族叔自然知道何種秘藥能使狻猊退回幼年期。他本欲在星天城拍賣會置伽野於死地,卻沒想到伽野正巧約令梨在拍賣會麵基,小小一隻黑貓,正好鑽入少女寬大的袖袍。
族叔買通商船侍從在檢票口查驗未化形妖修,碰上麵不改色稱妖族少主是她愛寵的口嗨王者小梨,蒙混過關。
內鬼侍從半夜突擊檢查單人船艙,演技派小梨一人撐起一台戲,多情女修風流夜生活的劇本嚇跑了侍從、驚呆了伽野、迷惑了族叔。
族叔排除萬難、精準推理,成功推測出伽野身在金鱗城,並搶先一步與金鱗城東道主擬鳳道君商討一出驚天密謀——族叔自作聰明,知道夜晚時常隔牆有耳,特意選在太陽未落之際前來拜訪。
可惜可歎,他又雙叒叕遇見了不按常理出牌的、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思維邏輯與常人迥異到令人發指的神奇小梨。
連續四次,精準打擊,不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