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都是給你的。”令梨食指和拇指比劃了一點點的手勢,“分我一點點,好不好?”
她要借酒消愁——不,是借酒洗腦,忘卻煩惱。
伽野好些天沒喝過酒,很饞這一口,自己喝多沒意思,他巴不得阿梨陪著喝。
令梨翻出兩隻白瓷酒杯,清澈的酒液順著壺嘴落入杯中,濃烈的酒香肆意撲鼻。
“看著和清水沒什麼區彆,怎麼如此嗆人?”令梨小聲嘀咕,隻給自己倒了半杯。
涼茶和小甜水愛好者不太能理解品酒的滋味,令梨端起酒杯,沒敢直接倒入口中,悄悄看了伽野一眼。
黑貓早早探出舌頭,舌尖卷著酒水沾濕下頜,美滋滋地抿了一口。
嗆鼻到令梨隻是嗅一嗅便眉頭緊鎖的烈酒在伽野眼裡真像水一樣,他喝得毫無異常,明亮的金眸清醒透徹。
“阿梨,我還要。”伽野很快喝完一杯,催促似地拱了拱令梨的手。
半壺酒倒了兩杯後連水位線都沒降下多少,令梨倒酒時以為喝不完,現在看來怕是不夠伽野一個人的份。
她給伽野滿上,終於鼓起勇氣,一口悶了杯中烈酒。
“凡間門釀的燒刀子,缺了幾分烈性。”伽野愛酒,更愛烈酒,烈到胃部火燒火燎渾身燥熱的酒最喜歡。
沒有什麼比大醉天夜更快活,天為被地為席,舒展身體痛痛快快睡一覺,山野的風吹散熱氣,鼻尖滿是小麥與青草的芳香。
阿梨隨意買來的酒差了些,但對幼年期的狻猊剛剛好。伽野喝完杯中一盞,清冽的酒液又一次從壺嘴落下,替他斟滿酒杯。
握著酒壺的素手白皙乾淨,盈盈斟酒的姿態漂亮雅致。
那是平日握劍殺人的手,亦是輕撫黑貓後頸溫和安慰的手。
伽野作為妖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少主長大,身邊服侍的仆從眾多,他並不耽於享樂,比起前呼後擁,伽野更喜歡自飲自樂,悠哉悠哉地支著腦袋看宴席裡歌舞升平。
伽野好奇過,與他同席喝酒的人為什麼非要旁人為其斟酒,花一樣嬌嫩的歌姬倚靠在他們身邊,拂麵而來的香風讓伽野恨不得失去嗅覺。
他也不是不能理解享樂之人的心情,但喝酒這樣暢快的事情,酒壺卻被另一個人掌握,不是很礙事嗎?
伽野今天突然覺得,是他草率了。
旁人能懂的樂趣,他果然也是能懂的。
酒液一次次從酒壺中傾倒而下,水麵恰恰好與杯沿齊平,劍修的手極穩,控製力堪稱一絕。
前幾杯伽野喝得很歡,越喝越歡,普通的燒刀子灌幾壺都灌不醉他,解饞的開胃菜罷了。
但到後麵,他有些飽了,想歇一歇,倒酒的手卻固執地給伽野滿上,依然是滿滿一杯,一滴不多一滴不少。
“彆光顧著給我倒酒。”伽野抬起頭,“阿梨也喝。”
“我喝過了。”令梨說,她端著伽野的酒杯送到貓貓嘴邊,“喝呀?怎麼了,是要我喂嗎?”
“真拿你沒辦法。”不等伽野回答,女孩子自顧自地說,“張嘴,我喂你。”
伽野騎虎難下,有些慌亂地咽下了酒。
他剛喝完,令梨又拿起酒壺,晃了晃壺中的殘酒:“沒了?我再去買。”
她撐著桌子站起身,腳步踉蹌了一下,茫然地看了看周圍。
令梨腦袋暈乎乎的,眼前花的很,她閉了下眼,反手連著劍鞘抽出背後的劍,像拐杖一樣拄到地上。
“我去去就來。”她囑咐黑貓,“你站在原地不要走動。”
伽野:“我在這裡,你在對屏風說話。”
是嗎?令梨歪了歪頭,不當回事,很無所謂地哦了一聲。
這反應一看就是醉透了,伽野探頭看了眼令梨的酒杯:連一杯倒都稱不上,才悶了半杯,人已經飄了。
“我要出門買酒,瓜瓜,你為什麼不許我去?”令梨捧起令瓜劍,滾燙的臉頰貼在冰冷的劍鞘上降溫,含含糊糊地問。
伽野:都醉得和劍說話了,這隻阿梨已經救不回來了(貓貓憐憫的目光)。
年輕的劍修和她的劍理論起來,伽野聽了好一場單口相聲,有來有回,理論得很是認真。
阿梨的本命劍還挺有個性的,伽野漫無目的地想,頂著“瓜瓜”的可愛名字,說話卻很尖酸刻薄,連主人都照嗆不誤。
令梨不愧是標準的劍修,喝醉了也聽得進去本命劍的勸說,她捧著長劍慢吞吞地點了點頭,丟下酒壺,一步步挪回房間門。
伽野怕她腦子暈的看不清路,跳下桌子咬住令梨衣袍,拽著她往內室的床榻走。
令梨腦袋裡像有五個銅鑼在敲,震得她眼冒金星,令瓜喋喋不休地道:“才半杯酒!連隻貓都比不過,下回可千萬彆喝了!”
“可是效果很好啊。”令梨語氣飄忽,“喝酒是為了忘事,我現在什麼都想不起來,多好。”
令瓜:“你還很驕傲是嗎?”
“嗯。”令梨誠實地點點頭,彎腰把咬住她袍角的伽野抱起來,屈指彈了下貓貓的鼻尖。
“壞貓貓。”令梨認真地教導道,“衣服很貴,不能咬,想磨牙咬這個。”
她把手腕蹭到伽野牙齒邊,絲毫不在意他鋒利的犬齒。
伽野一時間門真想來一口狠的,看能不能讓阿梨清醒。
最終他也沒能下得了口,含著一小塊皮膚碰了碰,留下一道濡濕的水痕。
“牙齒怎麼沒勁,是不是病了?我看看。”令梨跌跌撞撞坐到床上,也不管懷裡拚命掙紮的黑貓,手指強行撬開伽野的嘴唇,伸進去摸他的犬牙。
伽野這輩子沒被人這樣對待過。
伸進他嘴裡的手指撐著軟軟的下顎,他閉不了口,也不敢合牙去咬,以一個全然被壓製的姿勢任令梨為所欲為。
令梨仔細地摸完牙床,沒找出問題,才終於把手指抽出來。
黏在指尖的銀絲拉成長長一條,她疑惑地看了看濕漉漉的手指,低頭舔了一下。
“辣的。”令梨咂咂嘴,“是酒,難喝。”
“……我再不會讓你碰酒了。”
伽野艱難的、幾乎用儘了力氣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不喝就不喝,她本來也不喜歡。令梨摟著懷裡的黑貓倒在床上,雙手挾著他的腋下把伽野舉起來。
“捉到了一隻貓!”令梨開心地笑彎了眼,“乖貓貓,我答應了貓貓一件事,是什麼來著?”
令梨什麼都想不起來,好在她有瓜瓜牌記事本,令瓜什麼都幫她記著在,隻要主人問,劍靈不情不願也會回答。
令瓜:“之前,宿回雲說不喜歡貓,你讓這家夥躲在鬥篷裡彆亂動。他答應了,條件是讓你再誇他一次,像在船上的時候誇他那樣。”
船上的時候?令梨混沌的大腦靈光一閃,幾個片段在她腦內掠過,被不清醒的主人強行拚成一段連貫的記憶。
……深夜,黑貓轉眼變成黑發金眸的異族少年。
……她舉起伽野,如花瓣落下般輕柔的吻落在他鼻尖。
令梨恍然大悟。
她抬起臉,和伽野額頭對額頭。
蜂擁的靈氣從令梨身上向伽野湧去,黑貓一愣,本能的吸納靈氣歸入經脈。
本是很簡單的一件事,令梨渡來的靈氣除了儲存在伽野經脈裡,讓他能用黑貓的姿態施展一些小法術外,並無彆的用處。
可伽野忘記了一件事,他的酒量好是不錯,但幼年期的身體消化不了大量酒精是不以他意誌扭轉的事實。
殘存在血液裡的酒精和經脈中突然湧入的靈氣勾連,陌生又熟悉的熱意再度在伽野體內瘋狂竄動。
正如商船那晚,他突兀恢複人類模樣的熱度!
“等等!”伽野急切道,“住手!阿梨,清醒一點,我們現在這個姿勢不行——”
醉酒的少女聽不懂不行的話,她睜開睡眼朦朧的雙眸,額頭抵住的觸感驟然從毛絨絨變為溫熱的皮膚,少年帶著熱度的急促呼吸灑在她的脖頸上。
沒錯,和記憶裡一模一樣,是正確的走向。
令梨昏昏欲睡,隻剩要給聽話貓貓獎勵的念頭支撐最後一絲清醒。
蜜色的金眸隔著睡意的水霧,占據了令梨的視線。
“你是全世界最好的貓貓。”她露出笑容,心滿意足地親了口伽野的鼻尖。
承諾完成了,該睡覺了。
“很沉……不要壓在我身上……”令梨閉著眼,一手拽著錦被遮住腦袋,一手把壓在她身上的重物往下推。
“好一個翻臉不認人。”
清朗的少年音隔著錦被近在咫尺,分明是好聽悅耳的聲音,卻無端有種咬牙切齒的不滿。
有什麼事不能等她睡醒了再抱怨?這人真是不懂事。
令梨推拒的手漸漸沒了力氣,軟軟搭在錦被上。
算了,她小聲嘀咕,床就分他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