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吐息灑在耳垂, 又輕又低的聲音在令梨耳邊念叨著什麼。
她困倦地努力去聽,沉墜的睡意卻拉扯令梨的理智,少女的眼簾一扇一扇,視野混沌又模糊。
好想睡覺, 讓她睡覺……
令梨沒聽清伽野在說什麼, 她已經沒有思考的餘地了, 隨意胡亂地點了點頭,閉著眼嗯嗯答應。
身邊沒再傳來翻身的動靜,側身正對著她的人似乎在仔細地端詳她, 專注的目光在令梨臉上流連了許久。
反剪在背後的雙手被捆得很緊, 令梨沉睡之餘不忘與束縛自己的力量作鬥爭,小指勾在布條上,一點點拉扯。
側躺不便於施力, 她小幅度地挪動著,整個人越蹭越歪,直到額頭被抵住不能再動,才遺憾地停止抗爭。
一覺睡得很沉。
陽光透過窗紙灑入屋內,落在令梨眼睫上,宛如塗上一層金色的閃粉。
哭了半宿的眼睛被溫暖撫慰,令梨慢慢睜開眼,眯著眼睛注視陽光下飛揚的塵埃。
明明睡了很好的一覺,為什麼身體這麼累呢?她費解地想。
說起來,她昨晚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令梨下意識抬起手,想撫摸令瓜劍冰冷的劍柄。
她的手沒能抬起來。
“?”令梨緩慢地、遲疑地偏過頭,餘光瞥到自己被反剪在背後的雙手。
令梨:誰把我捆起來了?(貓貓呆滯)
不對,更奇怪的是,她都是金丹真人了, 區區錦被撕下的布條,她竟然沒有徒手掙開?
察覺到一處不妥後,更多的疑點充斥了令梨的大腦。
她被人反剪雙手,側躺著睡了一宿,蜷縮在床鋪靠近牆的一側。
而這張床上,明顯不止她一個人。
不僅如此,令梨的額頭還抵著那人的胸膛,耳畔是他呼吸的起伏聲。
令梨的眼睛一點點失去高光,茫然不已:在她失去意識的幾個時辰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敵不動,我不動。”令梨深呼吸,沒有第一時間掙脫腕間的繩結,怕驚動她身邊熟睡的少年。
她極其謹慎地挪動身體,慢慢抬高視野,直到看見身邊人的全貌。
是伽野。
令梨鬆了口氣。
不是什麼奇怪的陌生人真是太好了,大清早毀屍滅跡不吉利,清晨見血,一天都會變得很血腥。
但,“我貓呢?”令梨不解。
伽野在她身邊毫無問題,令梨隨身攜帶黑貓掛件,但她揣在懷裡的不是人形版本的少主,是貓貓形態的他啊。
退一萬步,就算伽野恢複了人形,他為什麼和她躺在一張床上?
師兄昨日特彆囑咐過,令梨住的是套間,有兩張空床!
再退一萬步,就算伽野恢複了人形且和她躺在一張床上,他不可以背對她嗎?
他們為什麼要用臉對著臉,呼吸交纏在一起的方式入睡?
令梨無法理解,她陷入了知識的盲區。
“阿梨?”少年迷迷糊糊的聲音在令梨耳邊響起,“你醒了?”
細細簌簌,伽野困得不願意睜眼,雙手自然地繞過令梨,把她半擁在懷裡:“捆了一晚上,手是不是很痛?我給你解開。”
伽野忘了自己打的是死結,他閉著眼摸索兩下,沒找到繩扣,乾脆捏著繩子向外一扯。
撕拉——少年隨手丟掉碎布,腦袋蹭進令梨頸窩,邀功似地說:“解開了……困,再讓我睡會兒。”
令梨的雙手恢複了自由,代價是她整個人失去了自由。
少年的身材看著單薄,實際能讓令梨全身嵌進他的懷裡,她要很努力地仰起頭,才能越過伽野的肩膀看到屋外的屏風。
繞在她背後解繩結的手鬆鬆搭在令梨腰間,很奇怪的是,伽野像是特意避開了她脊椎的位置,沒碰令梨身上最不能碰的地方。
突然變成人形抱枕的令梨認真地思索了兩秒,遺憾得出旁邊這人不能殺的結論。
自己養的貓,哭著也要寵下去。
比起教育貓貓,還是搞清楚現狀更重要。
“瓜瓜!”令梨感應了一下本命劍的位置,在識海裡拚命呼喚她可愛又可靠的劍靈,“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如今的局麵,錯誤在我還是在他?”
圍觀了一整夜的令瓜聽到主人的呼喚,不答反問:“在我幫你回憶之前,先告訴我,你記得多少。”
記得多少?令梨絞儘腦汁地回憶:“我出門買貓食,險些玷汙了師兄的清白,回來後賄賂貓貓谘詢了一些法律問題。為了避免徒生心魔,我決定借酒失憶,仰頭大氣乾杯……”
乾杯之後的記憶,她一無所知。
令瓜懂了,它有心想將全部的錯處都推到伽野身上——醉鬼需要負什麼責?它的主人不清醒,那隻貓可清醒得很,事態亂成這樣都是他阻止不及時的鍋。
可令瓜轉念一想,若是它避重就輕,令梨想必無法意識到假酒害人的危害性,以後還會不清不白和人拚酒,導致昨晚的事又雙叒叕發生多次。
不行,絕對不行!
它要一字不漏將事態的嚴重性灌輸給令梨,讓她從此遠離酒精,遠離會變成人的貓。
“昨晚發生的事,你是指哪一件?”
令瓜反問道:“是妖族少主大變活人將你壓在身下,還是你哭著問他把我藏到哪裡?”
“又或是你坐在他身上不肯下來,執意要與他同床共枕,頭碰頭臉對臉相視而眠?”
“眨眨眼睛,乾嗎?澀嗎?是你昨晚哭出來的。”
“動動手腕,酸嗎?麻嗎?是你昨天非要騎在他身上不肯下來,他給你捆的。”
令瓜一通輸出,哐哐哐幾個問句砸得令梨眼冒金星,失去了靈魂。
關鍵詞一個接著一個,殘留的記憶逐漸上線,在令梨腦海中連成一段慘不忍睹的黑曆史。
——是她瞎灌輸靈氣讓伽野大變活人,是她把貓當成人親吻他的鼻尖,是她哭著問伽野把劍藏到哪兒去了,是她一句又一句“我可以”激得伽野破罐子破摔。
全部都是令梨的錯,大清早遭遇雷擊是她應得的報應。
“我竟然還想著要不要一劍鞘打暈少主。”令梨閉了閉眼,“我真是好沒良知一人。”
被折騰了一晚上的貓貓困得不省人事,想抱住香香軟軟的抱枕補眠又有什麼錯?
黑貓蹭在她頸窩裡睡慣了,變回人形的少主一時間改不了舊習,熟門熟路纏上來很正常。
令梨慢慢放鬆不適應的身體,像之前哄貓似的,指尖插進伽野黑色的短發,輕輕摩挲。
少年喉嚨裡發出貓咪呼嚕的小聲,環住令梨腰身的雙手收緊,突然出現的尾巴掃了掃令梨的小腿,纏住她的腳踝。
貓尾巴的出現是貓等於人的有力證明,令梨自己都沒察覺自己放鬆了許多,仿佛回到舒適區般自在。
分一半的床給貓貓而已,絕無問題。
她捏了捏短發間豎起的尖耳朵,小聲自語:“貓貓什麼時候能變回去呀?”
男女授受不親,若不是兩人衣衫完整,令梨自認內心清正坦蕩,她險些要在玷汙師兄的清白後又玷汙了少主的清白。
繼宗門罪人之後,她終於又要加上妖族罪人的頭銜了嗎?令梨離成為修真界全民公敵那天已經不晚了。
“沒事。”令梨安慰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隻要沒有第三個人看見,就當無事發生。”
說起來,她也有些日子沒見過伽野真容了。
天天貓貓貓貓的叫他,黑貓長得又是一個樣,若是沒了他身上神秘古老的金紋,令梨不一定能在一群黑貓裡找出自己養的這隻。
伽野的長相是明顯的異域風情,無論是短發還是暗色的皮膚,都與令梨平時見到的人族修士大為不同。
他五官輪廓深邃,唇帶笑紋,年輕英俊,開朗大方,又有貓科愛玩胡鬨的一麵,擅長撒嬌,黏人。
貓咪惡劣的本性也一並繼承了,令梨想起昨晚伽野捆了她的手,又笑著說還想堵住她的嘴。
好個小貓咪,抓準機會報複飼主,等他變回去,令梨要勒令黑貓連翻十次肚皮給她看。
“什麼時辰了?”令梨看了眼天色,指尖有一下沒一下撥弄少年短發間的尖耳。
不早不晚的時間,讓被醉鬼狠狠折騰的伽野再睡一會兒也行。令梨拍了拍額頭,疑心她是不是忘了事。
忘了什麼來著……
“叩叩。”
門外,兩聲有節奏的叩門聲喚醒了令梨的記憶。
令梨:我忘了這裡是縹緲樓!師兄就住在我隔壁!
“起了嗎?”宿回雲的聲音隔著門,是他一貫的清冷語氣。
師兄昨日說了,休整一晚,今天要商討風雲會的賽事。定是他與軒師兄在一樓久等等不到聯盟的道友,親自上樓來催了!
“我這就來!”令梨飛快應了一聲,“煩勞宿真人久等,我即刻就到。”
“不急。”宿回雲的語氣中沒有催促的意思。
他停頓片刻,才道:“我讓他們準備了一些吃食,可否送到你房間?”
令梨:大可不必!房間裡可不是能見人的樣子!
“不麻煩了。”令梨拿出她最平靜最歲月靜好的聲音,“我早已辟穀,無需進食。”
宿回雲一怔。
小師妹,辟穀?
絕無可能,軒曉前些日子才說令梨在金鱗城找到好幾家滋味不錯的海鮮,專門拍照饞他,欺負軒曉辟穀不能破戒。
女孩子開開心心咬著桂花糕,吃得糯米粉沾到鼻尖也不顧的樣子,宿回雲記憶猶新。
她一向喜歡吃吃喝喝,有人送上門給吃的好事,就算披著馬甲假裝陌生人,她也不會拒絕。
如若拒絕,定是有彆的理由。
比如,她現在不方便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