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何濤看著麵前這個人,心裡已經開始創傷應激,想起了被三阮當沙包揍、不堪回首的那一夜。
他平白腿肚子轉筋,不由得伸手摸耳朵。
這雙珍貴的招風耳,差點就被阮小七給割了。那涼颼颼的刀鋒猶在耳邊嗡嗡響。
“你、”他外強中乾地嚎一句,“你是賊黨……”
阮曉露大惑不解:“何觀察,我替你保了一雙耳朵哎,你就這麼對待恩人?”
她故意聲音大了點,引得附近幾個喝酒的公人扭頭看。
何濤一下子萎了,連連作揖:“姑奶奶,小聲!”
要是讓人知道他不僅打了敗仗,差點連耳朵也留在梁山,上頭非得把這對耳朵也給刺上字不可。
何濤可不敢再找這姑娘的麻煩了。雖說她不是什麼嬌弱大小姐,但離公眾眼裡的“梁山土匪”形象,不能說是略有差距,至少也是天壤之彆。再說,上次從梁山泊铩羽而歸,他已經清清楚楚地向上頭彙報過,阮家除了那三個煞星,其餘都死了,沒人了。
要是把她當土匪給解送州府,一沒人證二沒物證,府尹對他印象已經跌到穀底,再判他個“殺良冒功”,他臉上的字又得多刺幾行。
這姑娘身邊居然還站著個老頭,甕聲甕氣地問:“這是誰啊?”
何濤看這老頭,雖然略有頹態,但一看就是練家子,說不定就是梁山老大。
要是他再敢造次,焉知旁邊不會再殺出幾個梁山賊黨,把他鼻子眼睛再給廢了?
何濤被梁山按地摩擦了一回,當初建功立業的雞血早就漏光了,滿腦子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回老丈,這位阮姑娘是小人的再造恩人,小人隻是……打個招呼,嘿嘿,嗬嗬。”
張教頭有點驚訝。
要知道,所謂混江湖的,都講究“有恩必報、有債必償”。如果平時施恩於人,那關鍵時刻自有人為你兩肋插刀,因為誰都不願欠著人情債;而如果平時總是給彆人找麻煩、或是到處樹敵,那不管他大刀耍得多漂亮,也永遠成不了一號人物。
張教頭雖然不混黑`道,到底是個江湖老炮兒,立時對身邊這小姑娘刮目相看。
可以啊!小小年紀就成了彆人的“恩人”,這江湖沒白混。
何濤點頭哈腰,就要開溜,扯了扯手裡鐵鏈:“快走快走!”
阮曉露這時才注意到何濤鐵鏈子裡栓的那個囚犯:此人相貌可以說是教科書式的“猥瑣”:他比阮曉露還矮上一個頭,躬著腰,窩著肩,賊眉鼠眼,露著兩顆大板牙,活像個刨出洞的大耗子精。
耗子精身上全是刑訊拷打的傷,吊著一口氣咕咕噥噥:“……梁山……遲早……”
阮曉露聽到這幾個關鍵字,心中一跳,立刻問何濤:“哎,等等,你後頭這犯人是誰?”
她心中隱約有猜測,結合之前在梁山上聽聞的傳言,心中八分確定。
“白日鼠白勝?”她低聲猜。
何濤臉色一變。她知道自己猜對了。
也是參與打劫生辰綱的一員。隻不過這白勝點兒背,沒幾天就被官府抓住了,順藤摸瓜牽扯出晁蓋團夥。後來晁蓋帶人遁入梁山,白勝卻還陷在牢裡。
本來大夥早就打算營救白勝,方法是拿錢開路,濟州府上下腐敗,花錢就能搞定一切。可惜生辰綱一開包,發現一文錢沒有,連下山的路費都成問題,這計劃也隻好擱置了。
可憐這白勝,天天在牢裡“南望王師又一年”,看得眼睛快瞎了,也沒看到梁山兄弟一根毛,隻能天天念經似的,朝那些虐待他的牢子放狠話:“等梁山兄弟來救了俺,大軍殺到,把你們都剁作肉泥!……”
牢子壓根不信,嘻嘻哈哈回:“小賊,你那份贓物到底藏在哪?趕緊招,免一頓打。”
一文錢贓物沒分到的白勝:“……”
總之,倒黴鬼白勝在放棄希望的那一刻,猛然聽到有人叫出自己名字,當場兩眼發光:“梁、梁山兄弟來救俺了?”
他熱淚盈眶,緊緊抱住何濤的手:“俺就知道您是自己人!”
“誰跟你是自己人?”何濤嚇得一蹦三尺高,甩開白勝,朝阮曉露低聲求爺爺告奶奶:“姑娘饒了小人吧,再出點岔子,府尹大人肯定要將小人刺配流放,小人家裡還有八十歲老娘,三歲幼子……哎,反正,您幾個要劫獄,至少也找個小人不當值的時候。小人留在濟州府,熟門熟路熟麵孔,對你們也是個方便不是?”
阮曉露被何濤的過分腦補震驚了:“我什麼時候說要劫……”
話到嘴邊,懸崖勒馬。
她看四周無人,努努嘴,讓何濤跟她走到一個更僻靜的角落。
“老哥,實話告訴你,梁山確實在策劃劫獄……”
何濤臉色一下子灰了。
“……而且是在你當值的時候。因為大家都知道你的能耐不咋地……”
何濤差點哭出聲。
“……不過呢,我心軟,見不得死傷。以前幫過你一回,今兒幫你第二回……”
何濤差點給她跪下。
“……君子動口不動手,能拿錢擺平的事兒就不必動刀子。這麼著,你告訴我,鬆脫白勝這麼一個犯人,該怎麼辦。我自己去辦事,絕不牽連你。你想想,如果白勝自己跑了,梁山就不會來劫獄,那瀆職之罪也不算在你頭上,對吧?”
何濤已經嚇懵了,對她的話深信不疑。
“姑奶奶,您要是再幫我這一回,小的天天給您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