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曉露大膽探出個頭,僵住了。
隻見秦明跪撐在地上,狼牙棒撇在一旁。剛才還威風凜凜的殺人魔,短短一盞茶工夫,但見臉色發青,眉目扭曲,慢慢蜷成一團。
他求助地朝上伸出一隻手:“救、救……”
黃信居高臨下地站在秦明麵前,皺了皺眉,一腳踢開狼牙棒,袖手旁觀。
秦明猛省,瞬間暴怒,獅子一般衝他撲過去。
甫一發力,卻捂著肚子,痛苦地翻滾在地。
“秦統製,師父啊,”黃信搖了搖空酒瓶,歎了口氣,“我真的不想害你。今日若非你魯莽行事,咱們明明可以攜手共渡難關,做長久的籌謀。誰讓你手癢,非要殺人殺人,現在好了,王矮虎已經認出了你,不管是滅他的口,還是留他性命,你都脫不了乾係,還要連累我……哎,秦統製,我真想掰開你的腦子看看,裡頭到底裝了什麼雜碎……”
秦明雙拳頂著自己胸腹,吐出微弱難辨的聲音。
黃信越說越激動,仿佛是積怨已久,攢了一肚子的話,終於得以傾瀉出來:“你知道我爬到都監之位有多難嗎?今日不是你第一次壞我前程了!被宋江反間暗算那次,若非你心急逞能,能著了他的道兒?你可曾聽我的勸?你是家破人亡,可也害得我也從官變成了匪,秦統製,你可曾對我說過一句抱歉?現在賠禮,晚了!——哦不,有一樣賠禮我還是想要的。不如這樣,就借你項上人頭一用。等我逃回青州,就說我忍辱負重,潛入匪窩,取了叛將秦明首級,他們一定會深信不疑。哈哈!青州兵馬統製的位子尚且空置,也許慕容知府這次會賞識我……”
撲通一聲,秦明如泰山傾倒,一頭栽在泥土裡,抽搐兩下,不動了。
黃信猛然住口,凝神等了好一會兒,才縝密地蹲下,試試秦明的鼻息。
然後他拔出喪門劍,在秦明胸口捅了一劍,又在自己衣衫上割幾道口,扯亂頭發,做出剛剛搏鬥一番的樣子。接著,跑到昏迷的王矮虎身邊,給他按摩穴位。
“醒醒,王兄弟,醒醒!”
王矮虎捂著腦袋,慢慢睜眼,口裡胡言亂語:“彆殺我,彆殺我……”
“放心,你安全了。”黃信心有餘悸地說,“秦統製突然發瘋,還好讓我撞見,才搶下你一條命……”
王矮虎一瞥眼,看到了秦明那餘威尚在的屍首,嚇得差點又暈過去。
“他、他為何要殺俺?”
黃信麵色沉重:“也許他始終未曾真心歸附梁山,一直把你們當成不共戴天的匪。”
王矮虎氣得破口大罵,半天才反應過來另一件事:“那,那俺的兄弟,燕順、鄭天壽……”
“都是他殺的,他親口告訴我的。他身居官位,搞點毒藥輕而易舉。”
王矮虎愣了半晌,淚流滿麵,翻身撲倒,咚咚地給黃信磕頭。
“大、大恩不言謝,我的兩個兄弟終於可以瞑目了……”
黃信也掉下幾滴淚,黯然說道:“秦統製原是我的師父,今日我卻與他兵戎相見,還失手傷了他性命,我是沒法做人了……”
“說什麼傻話!”王矮虎爬起來,正色道,“秦明殘害自家兄弟,已是綠林敗類。你則是見義勇為,大義滅親,理應人人稱道,誰敢說半個不字?”
王英平日見著女人,滿口風言風語;跟自家“兄弟”講話,一張口卻是道德大義,邏輯無懈可擊。
黃信聽得稍微展顏,點點頭,走到秦明屍首旁邊,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但願山上諸位兄弟也如你所想,莫要把我黃信當做欺師滅祖之人。”
“怎麼會!誰敢說你半個不字,俺矮腳虎先跟他拚了!”王矮虎摸到自己的拐杖,歪歪扭扭想站起來,“你是咱們梁山的大英雄,咱們這就上聚義廳,把今日這事跟大夥說清楚。走……哎唷哎唷,黃大哥,我傷得重,你得扶我一下……”
黃信點點頭,用力架起王矮虎,兩人蹣跚離開樹林,走上小路。
“隻是……秦統製到底是我師傅。”黃信一邊走,一邊沉重地說道,“從前他曾告訴我,哪日若戰死,希望將他葬在開州老家。不知我能否下山一趟,完成他的遺願……”
王矮虎摟著他肩膀,笑道:“這有何難,你立了如此大功,晁天王一定能特批讓你下山!彆說下山,你想要什麼獎賞,肯定都能安排上!”
黃信僵硬地笑了笑:“我還要什麼獎賞,隻盼這是一場夢。”
但過不多久,他的“強顏歡笑”就變成了發自內心的微笑。他的腳步也逐漸輕快起來,幾乎是拖著王矮虎,往聚義廳方向疾走。
有了王英這個人證,他黃信就成了大義滅親、保衛山寨的大功臣。到時他帶著秦明的首級,堂堂正正地回到青州,就又成了朝廷的功臣。然後他再引領官軍來清剿梁山,山上的這些憨憨,說不定還會主動給他開寨門……
黃信想著想著,由衷佩服自己的急智與狠辣,不由得心曠神怡。
一塊由山上滾落的巨石,好死不死橫在路中央。黃信將王矮虎又架高一點,小心側身——
咚!
一根銅管敲在他腦袋上。
黃信隻覺眼前金星一閃,緊接著眼前一黑,鼻孔一悶,竟是被罩了口冰涼的銅鍋!
黃信大駭,本能地丟下王矮虎,將那銅鍋往外拔。可是那鍋口小胎大,竟然卡在他的頭上。黃信隻聞到鍋內一陣怪味,眼不能視物,口不能發聲,更是吸不進空氣。他慌忙伸手入腰間,拔出喪門劍就往腦袋上砍。隻聽當啷一聲,銅鍋柔軟,倒是沒裂。聲音卻在銅鍋內放大了數倍,黃信被震得頭昏腦漲,唔唔掙紮兩下,漸漸體力不支,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