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宣一路上都在琢磨是怎麼回事。這不是丫頭不丫頭鞋不鞋的問題。
娘為什麼不給圓圓月牌讓她做空心管家?她管著事但又不能做主, 下頭人怎麼會服她?
是娘不喜歡圓圓了?
他沒往陳姨媽還不想徹底撒手上頭想,——她身子骨弱本來就不怎麼管事。
表妹跟娘向來好得跟一個人似的, 寧宣真想不到兩個人怎麼突然就有齟齬了, 而且這個齟齬好像不是為了他!
寧宣有了一點這是“婆婆和媳婦兒”的感受,外頭那些雞飛狗跳的婆媳關係一瞬間都往他腦子裡湧。
聽外頭的兄弟們說,他們媳婦兒跟娘吵了架, 他們都會被趕到前院子去睡。
寧宣沉默地想著自己連外書房都沒有,陳姨媽就沒給他留, 花興兒和花旺兒不敢把他的東西搬到後院, 陳姨媽就帶著趙嬤嬤和兩個大丫頭親自過來搬。
那個幾伺候他穿衣洗漱的丫頭都被她弄去配人了。
寧宣思來想去發現自己竟然沒了退路, 鋪子又不是家, 待一日兩日還成, 待十天半月就要命了。
他頭疼地想, 要是段圓圓和娘真的不和要怎麼辦?
寧宣從小就知道沒有任何關係是長久的, 他隻盼著這兩個人可以儘量長久。
段圓圓在家開了大衣裳箱子和丫頭們一起把冬天的衣裳都翻出來掛在木頭做的衣櫃裡。箱子她用不慣, 好多衣裳也不能著折, 一折就壞了。
她把耳房折騰成了衣帽間,四處都用屏風和落地銅鏡隔開, 春夏秋冬的衣裳之間還掛了青紗帳子, 看著就讓人激動。
主仆兩人挑挑揀揀抱了一堆衣裳回房裡配寧宣送的首飾。
寧宣送的珠寶都比較貴重, 平時戴多了脖子疼,最好能有簡單又方便的發髻來襯它。
青羅梳頭的手藝也不錯, 但審美差一點兒,段圓圓也是個沒什麼見識的土包子, 兩人戴來戴去,段圓圓覺得自己像戴了花的劉姥姥。
但她想做的是林黛玉啊,——穿豔麗的衣裳還能有仙人之姿!
寧宣進來看到地上都是斷發, 臉就黑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怎麼能這麼胡亂作賤自己的頭發?”
段圓圓被嚇了一跳,寧宣看她這膽小如鼠的樣子還是有點不敢相信圓圓竟然敢跟娘彆苗頭。
段圓圓捂著胸口說:“表哥不是說簪子買回來不戴就壞了嗎?你買的東西貴,我不用心裡難受。”
寧宣就笑了,走過來挑了一隻簪子鴿子蛋大小的紅寶花簪,寶石紅豔豔地是點在烏發上,就這麼一點紅,就襯得圓圓明豔動人,看起來也不繁重。
他說:“東西貴在精不在多,你挑一隻戴著就夠了。”
寧宣又在圓圓的首飾盒子裡看了看,圓圓常用的珠花發簪都格外小巧精致,自己送的首飾一件就能把滿盒子的顏色都壓下去。
段家小門小戶的能見過多少世麵?兩人不會梳頭來襯這個簪子也很正常。
所以段圓圓這麼一梳頭就梳了個梳頭娘子過來,寧宣把賣身契放到她手裡還不算完。
又牽著她的手進屋子坐下,很快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抬了個小箱子進來。
寧宣用眼神示意她打開。
段圓圓經常收到表哥送的東西已經習慣了,但還是被銀光閃了一下。
箱子裡頭都是錢,十兩一個的大元寶裝了滿滿一箱,估計得有個二三千兩。
段圓圓沒一下子見過這麼多閃閃發亮的銀子,土包子驚呆了,結結巴巴地問他:“這都是給我的?”
寧宣說:“這個你拿去買人。”
這話的意思就是他知道自己手上沒有寧家的錢了。
段圓圓瞪著眼睛看他:“表哥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寧宣挑眉,笑道:“你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
段圓圓愣了一下,心虛地笑著說沒有。
穿越之後的事沒有,但穿越之前的事她不會說,那就是沒有!
寧宣也就是隨便說著玩玩,看她樣子就愣住了,半天才說:“還真有啊?”又揉著她的臉說:“表哥白疼你了啊,你瞞我什麼了?”
段圓圓嘴巴閉得很緊,穿越這種事怎麼可能對人說呢?
這裡可是宣揚君權神授的古代,年年都有人被當成妖怪關起來,她說了不是把自己往絕路上送嗎?
段圓圓心裡發慌,還以為寧宣會生氣,沒想到寧宣表情居然是興奮。
興奮?姓寧的變態該不會是遺傳吧?段圓圓暗自咋舌。
很快她就發現這位表哥應該有自己的腦補。
寧宣摸著她的背說:“不就是做了七雙鞋子嗎?我都知道了,彆怕了,我怎麼會罵你呢?”
段圓圓驚了一跳,她什麼時候擔心過這個了!不過有這麼個美麗的誤會也挺好的,起碼他不會再刨根問底了。
寧宣看她不說話心裡就歎氣,道:“你和娘的事我不能管,我要是管了娘不好受你也不好受,我就更不受了。”而且後院的事他本來也不好管,大不了以後他把銀子一邊分一半。
段圓圓被他逗笑了,心裡也沒當真。
寧宣嘴上不說,但心裡其實是個很戀家的人,錢都分開花了,跟分家有什麼區彆呢?這絕對不是他的真心話。
但這個錢她還是收下了,不管怎麼樣自己的嫁妝是絕對不能動的,丫頭又必須要買,反正都是寧宣的錢,從陳姨媽那裡拿和直接從寧宣這裡拿也差不多。
現在買人段圓圓已經不陌生了。她甚至可以心平氣和的告訴自己,這些姑娘都是窮苦出身,在家裡留著未必會比待在自己身邊更好。
最後選了幾戶人家,都是爹媽兒女整整齊齊賣下來的,聽說是哪裡的大戶人家被不肖子孫敗了家業流出來的舊仆,段圓圓沒忍心叫他們分開,然後又選了十幾個十四五歲上下的丫頭。
寧家宅子是寧宣用心翻修過的,滿城又有誰不知道寧家,買下來的人都高興壞了,跪在地上給段圓圓磕頭請安,嘴裡一聲聲叫著奶奶吉祥。
段圓圓麵帶微笑地坐在竹椅子上,看到院子裡被自己選出來的齊刷刷的人,有了自己成了大boss的感覺。
站在下邊的都是她親自挑選的員工。
賣婆是寧家常客,看段圓圓眼也不眨的付了那麼大一筆銀子,還搭了個小丫頭給她做添頭說:“這孩子才五六歲,又會生火又會做飯,原來是戲班子裡出來的,唱戲格外好聽,奶奶就當買了一隻黃鸝鳥,沒事兒讓她給解解悶!”
說完她就推著小丫頭說:“給奶奶唱一段兒!唱好了就是你的福氣!”
小丫頭臉兒一扭就唱了段牡丹亭,她嗓子寬闊,更適合唱秦腔,唱昆曲得不怎麼好,但賣婆非逼著她,唱著唱著小丫頭就委屈得掉眼淚了。
段圓圓知道賣婆是嫌孩子太小了,買家都不願意要,八歲沒過誰知道養得活養不活?
青羅也說:“你當是買菜呢!帶著活人還價,也不怕跌了陽壽!”
賣婆歎了口氣,不敢說了。
段圓圓一轉頭看杜嬤嬤怔怔的盯著小孩子,忍不住又去看小孩子。
小孩子水靈靈的大眼睛,仔細一看跟杜嬤嬤還有兩分相似。
杜嬤嬤這是想女兒了,但她又看不見女兒。不如把這個孩子給她養著,讓她心裡也有個安慰。
這麼想著,段圓圓招手把孩子叫過來,塞在杜嬤嬤手上說:“嬤嬤替我養著她吧。”
杜嬤嬤把孩子手攥得緊緊的,唉了一聲。
孩子就這麼被留下來了。
段圓圓讓人給他們換了衣裳,燒水洗完澡,又用篦子通了頭發,通不下來的就剃乾淨了重新長,免得有虱子跑進來。
家裡空屋子很多,都是主子住的地方就算放爛了也不能讓下人進去住。
隻有一家子能分到兩間小屋子一起住,小丫頭還是得四個人擠一間小屋子。
段圓圓沒要大通鋪,做的是上下兩層的木頭床,用簾子一罩就自成天地,最開始床是打給紫絹和青羅的。紫絹走了床就被青羅挪出去了。
下人們看了都很喜歡,誰也不是天生的賤|種,有更好的東西誰不想用?大家湊錢打張床也不是難事。
寧宣看著也覺得好用,他鋪子上的夥計也這麼辦了。
新來的丫頭在家好些都隻能睡柴房,看到能自己單獨睡一張小床都激動得不得了。
棉被新衣裳樣樣不缺,晚上還有煤炭可以用,雖然煙味兒大了點,但不用受凍了呀!
一放心就睡得踏實,踏實了心情就好,那精氣神立馬就不一樣了。
第二天人在段圓圓跟前站著,她都快認不出來了。
兩個丫頭是陳姨媽的人,段圓圓不能去打陳姨媽的臉,這些新買回來的下人賣身契都在她自己手上。
吃完早飯段圓圓就把這群人帶到陳姨媽跟前,笑著說:“娘,這是我新買的人,你看看怎麼樣?”
“圓圓選的當然是最好的。”陳姨媽瞟了一眼青羅腳上栩栩如生的繡樣,嘴裡有些發乾,她轉頭看著鬆針和香芽歎了口氣。
也沒問她銀子給了沒有,兀自開了箱子裡拿了二百兩給她說:“添衣買米你先用著。有個什麼不夠,再來找娘。”
段圓圓隻能收下,她看陳姨媽心裡也難過,這是陪著她女兒長大的兩個姑娘,陳姨媽不得不處置她們怎麼會好受呢?
要是讓她覺得自己在怪她就不好了。
兩個大丫頭看情況也知道要遭,嚇得眼淚都冒出來了,香芽跺著腳在心裡罵。
早知道段圓圓是個直腸子,在她跟前弄鬼有什麼用?這大嘴巴一張什麼抖落不出來?
偏偏鬆針不聽這個勸,吃了一回好處就想長長久久地吃下去。
也不想想陳姨媽和寧宣會向著誰!
鬆針頭上青筋直跳,她想不通為什麼會這樣,她隻是安排了幾個丫頭,又沒做出格的事!
以前院子裡的丫頭也是她和香芽安排,段大姑娘又不會管事,她替她管著難道不好嗎?
自己也是一片苦心,怎麼她就把好心當成驢肝肺呢!
陳姨媽心裡也懊悔,從來她也有心想看看圓圓做事怎麼樣。
所以這半個月圓圓把事情接過去,自己也沒過問幫忙。
但她想看是一回事,有人打著她的旗號去為難圓圓是另一回事。
雖然圓圓沒有說話,但兩個人心裡頭都已經對兩個丫頭推三阻四不給她月牌賬本,還越過她安插丫頭的事門兒清了。
段圓圓又陪著陳姨媽吃了一碟子紅糖糍粑,糍粑用油炸得酥酥的,一吃就掉渣,上頭放的紅糖也很粘稠,沾著黃豆粉又香又甜。
陳姨媽吃了一塊就嘴裡發苦,剩下的全讓段圓圓吃了。
陳姨媽看得心裡那個愁啊,都什麼情況了她還吃這麼香,心眼子怎麼這麼大呢?
等段圓圓走了,陳姨媽才問趙嬤嬤:“難不成這孩子用的是自己嫁妝?”
段圓圓要是真這麼輕易就用了嫁妝,她還真得考慮下現在是不是時候讓這孩子管家了。
趙嬤嬤也沒說話,端著一盤子烤雞就出去走了一圈。宅子裡沒有秘密,隻要想知道,小道消息多得是。
那傳話的多喝兩句什麼話說不出來?趙嬤嬤又是家裡半個主子,她連唬帶嚇就把話套出來了。
回去就跟陳姨媽歎:“是大少爺帶回來的私房錢買的。”
那寧宣也知道她的大丫頭給圓圓臉色看了?
陳姨媽吃了一驚,自己兒子是個什麼脾氣她太清楚了,他罰人從來沒半點手軟,現在怎麼會讓鬆針還好好地在她跟前兒伺候?
他們都不開口,是想給自己留麵子嗎?
可能也是想看她怎麼做,萬一做不好,那自己豈不是一下沒了兩個孩子?
陳姨媽在心中慢慢猜著兩個人是怎麼想的,也顧不得什麼酸不酸的了,掉著眼淚,抓住趙嬤嬤的手說:“圓圓會不會怪我?她要是跟我生分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