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孫兩人吃了一頓食不知味的午飯, 桌上魚蝦蟹肉滿滿當當地擺了一桌子,大部分都還是完完整整的。
寧宣看著看著就想起, 小圓虎膽吃螃蟹的事, 沒忍住笑了一聲。
老太太看自己都要死了,孫子還這麼笑,臉色立馬就沉下去了。
她本來身體就不好, 這麼一動氣,就迅速衰敗下去, 隻有明珠沉甸甸地綴在頭發上, 泛著霧蒙蒙的寶光。
老太太從桌子下頭掏出來一個小盒子, 裡頭放著都是尖尖的碎鐵砂。
她吃完的東西從來不分給下頭人吃, 隻有特彆親近滿意的丫頭才會被她賞幾口剩菜。
寧宣瞧著好好的菜這下連豬狗都吃不了, 臉上也笑不動了。
老太太跟沒事兒人似的, 又給他指指櫃子, 示意他打開。
寧宣恭恭敬敬地去了, 從裡頭搬出來一個大楠木箱子。
老太太摸出鑰匙讓他打開, 裡頭裝了很多個小盒子。
有一個寫的是寧宣,這是老太太要留給兒孫的東西, 寧宣當著她的麵兒把自己的那份打開一看, 裡頭裝的幾乎都是銀票, 還有些地契,瞧著都有些泛黃, 不知道放了多少年了。
剩下的老太太也沒叫拿走,想著等兒子孫子過來自己親自給他們, 再說兩句貼心話。
至於幾個媳婦兒,老太太連口水都沒留下。
兒媳婦兒又不是自己人,給了兒孫就是讓她們占著便宜了。
做完這個老太太就不太行了, 隻是眼睛還睜得大大的。
再怎麼對兩個兒子不喜歡,那也是親骨肉,沒見著人她還不想上床睡覺。
寧宣聽著她喉嚨呼呼啦啦的跟破風箱似的,眼珠子鼓鼓的往外突,也看不下去了。
死人他也是看過的,但那些幾乎都是死在棍棒之下的仆人,隻有寧珠是被病痛折磨走的。
大夫說她的五臟吸多了孢子壞完了,寧珠喘不上氣,閉了眼七竅就流出了黑色的血水。
老太太躺在床上的場景,讓寧宣想起姐姐走時的慘叫。他叫杜嬤嬤和素衣看好人,自己拿著多出來的銀票和地契,幾乎是跑著離開的正院。
屋子裡擺了一盆銀絲碳,還點了香,一進門就暖香撲鼻。
段圓圓坐在榻上帶著一群丫頭做針線做針線,手邊擺著炸的南瓜絲和米花糖。
趙嬤嬤也坐在鑲銀邊兒圓杌子上頭跟小丫頭說笑話。
段圓圓剛接過家事就要給老太太辦喪,陳姨媽恨不得吃了婆婆的肉,想著又撂了挑子不乾了,乾脆真一點兒不插手了。
段圓圓想著她不出麵,又防著家裡再出鬆針和香芽的事,就過去撒嬌弄癡地趙嬤嬤借過來了。
趙嬤嬤跟了陳姨媽後半輩子,但她始終是段家的人,逢年過節走親戚都是要往段家走的。
有她在段圓圓就不怕吃暗虧。
老太太眼看著要咽氣了,寧大老爺還沒回來。一個孝字就能壓得人翻不了身。
段圓圓隻能先帶著自己人偷偷在家裡做孝服。
老太太人人還沒走,但她在這個家已經是個死人,她的身後事都已經準備得差不多,連墳地都早早挑好,
寧家上下都在等著她咽氣,她咽完了這口氣,大家就能喘口氣休息。
段圓圓比著趙嬤嬤打的樣子做著喪服。
喪服都是等級越高越簡陋,她和寧宣是孫子輩,隻需要服一年喪。
老太太兩個兒子要手年,不過年孝期說的是人死的那一年和第二年一整年,再到第年的第一天。總共加起來一年多一點。
她和表哥的一年喪,也就是說——新年第二天就可以除服了。
謝天謝地,老太太看樣子是要在年末咽氣。
她和表哥都用不著吃太長時間的素,不然年底事這麼多,出了年寧宣非生病不了。
不過這麼一來留給他們體現哀情的時間就不多了,段圓圓打算給寧宣最簡陋的衣裳讓他唱最靚眼的戲。
這種博取名聲的機會,用腳丫子想表哥也不可能放棄啊!
寧宣一進來,趙嬤嬤就很有眼色地帶著丫頭們到屋子外頭去乾活了。
寧宣守著人坐了會兒,也看出來段圓圓做的是他的孝服。
——到處都肥肥大大的,針角粗得都能插手指頭進去。
難怪老太太跟圓圓相處久了反而沒那麼討厭她。
這姑娘不就是五穀不分,什麼活兒都有彆人搶著乾,萬事不操心的“福氣人”嗎?
寧宣沒忍住多打量了幾眼,笑道:“你要是去賣孝服準得賣成大戶。”
段圓圓往他嘴裡喂炸得酥酥的南瓜絲,驚喜地問:“表哥你也覺得我針線活好了不少是嗎?”
之前杜嬤嬤就誇過她了,說給寧宣做的寑衣越來越好摸著又光滑又平整,穿著跟沒繡花差不多。
寧宣冷不防被塞了一嘴的甜味兒,端了她的茶水喝了一大口咽下去,把人捉過來笑:“你瞧瞧,你漏的每一個針縫不都寫滿了孝字嗎?穿上它人人都孝得特彆明顯。”
這好像不是誇人的話啊!
段圓圓扯著衣服臉綠了。
寧宣笑著親她的額頭,像找到了裝火的盒子,把地契銀票一股腦兒地往人手裡塞,說:“老太太給的,你花著玩兒吧。”
段圓圓愣愣地拿著東西,問他:“老太太咽氣了?”
寧宣喝著茶,臉上笑也淡下去了,他說:“還沒有,老太太想等著兒子回來再閉眼。”
那可有得等了,寧大老爺穿回來的信說已經到了都江堰,再早也得明兒早上回來。
段圓圓哦了一聲,數著錢想,老太太都跟閻王通完話了,怎麼還能把孫子氣成這樣。
果然什麼時候孫子都不好當啊!
想想表哥也挺倒黴的,遇上這麼怪的一家子,二十年就沒過過幾天幸福日子。
段圓圓拿著錢也犯愁,寧宣這樣子想都不用想心裡指不定恨老太太恨成什麼樣。
她花著老太太的東西,寧宣看著心裡對自己能有好氣兒麼?這東西是禍不是福啊。
段圓圓也沒看盒子裡還有什麼東西,把盒子一關就說:“我不要,我隻要表哥給我的東西,老太太的錢我不想花。”
寧宣笑著拍拍她的手說:“沒事,不要你丟了也成撕了也成,老太太給你的我收下來像什麼樣子?”
段圓圓拿不住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試探著拿起一張銀票撕了一個角。
結果人寧宣眉頭都沒動一下,還催她繼續撕。
段圓圓看著手上缺了一個角的百兩銀票,臉上是深深的哀愁。
寧宣舍得撕她舍不得。
但寧宣讓她花自己也不敢留著,這麼大筆錢要怎麼花得一乾二淨呢?
寧宣笑著把東西給她裝好放在桌子上,讓人抬進來一桌子菜說:“過來陪我吃點兒飯。”
說到吃飯,段圓圓一下就把銀票的事忘了,趕緊吩咐人彆忘了在用大瓷盤裝了燙水托著菜碗過來。
現在天氣冷了,飯菜涼得快,寧宣吃飯又慢條斯理的,這麼在飯菜地下加個熱水盆子他就是吃一個時辰也不會凍壞了胃。
寧宣舒服地享受著表妹的關心,這讓他產生了被疼愛的感覺。
其實這種用餐的習慣是老太太帶過來的,寧宣跟古太監吃飯的時候也見過,他估計皇家子弟就是這麼在冬日用飯的。
寧宣看著盤子就想起老太太,安慰性吃了兩筷子熱菜就不吃了,隻夾著泡蘿卜和涼拌菜裹著米飯吃了滿滿一整碗。
段圓圓也沒去問他好好的怎麼不吃熱的,人生氣的時候往上湊,這不是上趕著當出氣筒嗎?
寧宣吃著飯想。
老太太以為他拿了這些東西會感恩戴德,會永遠記住自己有一個貴族出身祖母,那她就想錯了。
他姓寧不姓王,就是沒有這些錢財,他也能自己掙出來。
吃完了飯段圓圓就拿著老太太的留下來的單子跟他商量。
寧宣看上頭的字跡就腦袋疼,道:“這是老太太給的?”
段圓圓點頭:“老太太叫杜嬤嬤拿過來的,看樣子她自己早就想好了。”
寧宣看著單子說:“這麼做太鋪張,老太太很多東西都是違製的,那些都不能要。”
平時她自己藏在家裡麵就算了,誰家沒偷藏皇家的東西供起來借運?
下葬就不行了,路上來來往往的,要是被人發現家裡就完了。
最後一切還是要按照寧家的規矩來。
段圓圓歎了口氣說:“家裡什麼都能準備,就是棺材有些不好。”
富貴人家不出生就在準備嫁妝,從嫁人就開始想著後事。
老太太要帶什麼東西下去,要用什麼依仗,她自己想好一筆就寫一筆,以前東西都收在她自己的庫房裡,鑰匙是螺兒和她自己在管
那天暖雲和兩個廚衣燒掉的隻是陪葬人名。她醒了看到跟前的人是杜嬤嬤心裡也明白家裡是她在管事,所以早上她一起床杜嬤嬤就把東西送過來了。
寧宣也沒說不用,段圓圓想著能辦還是按著老太太心意去辦,其他還好說,隻是棺材有些為難。
老太太不是誥命夫人,她的棺材是自己準備的金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