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抹著眼淚換了衣裳,寧大還讓梳頭娘子進門給她們專門梳得漂漂亮亮的。
三個妾掉著眼淚喝了寧大敬的茶,還琢磨著要給他做一身好衣服。
結果就這麼昏昏沉沉地魂歸離恨天。
三個姨娘是小子親手掛在白綾上的,三雙小腳中途好像醒了,就那麼蕩來蕩去。
寧二寧三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罵寧大不是東西,乾這種喪儘天良的事還管不好滋補女人的嘴,不是上趕著讓人扒皮抽筋嗎?
三叔公氣得臉漲成茄紫色:“沒人倫的東西,就是立刻把他打殺了也使得!”
親爹死前都沒發話,兒子就偷摸把幾個帶過自己的姨娘殉了,簡直聳人聽聞。
更重要的是,幾個妾裡頭還有良妾,逢年過節人家兄弟還上門走動呢,要是被人告了,又是一樁冤案。
好不容易把方小太太的事壓了下去,三叔公說:“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再這麼胡鬨。”
這情況,就是族裡把寧大打死了也沒什麼說頭。
寧二寧三聽在耳朵裡直冒冷汗,當下也不敢求饒,慌忙撇清關係,一個說自己真不知道這事兒,哥自從分家就不待見兄弟,看誰都像要害他。一個跪在地上磕頭說自己沒看好哥哥讓三叔公擔心了,要讓三叔公狠狠罰他。
三叔公讓兩人回去,寧二寧三不敢反駁,擦著一腦門子汗跑了。
三叔公這才帶著人笑眯眯地跑到寧大屋子裡。
寧大折騰著要給丫頭驗身,吃露水,然後用血入丹。
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三叔公聽得青筋直跳,自己喘著氣出去對這小子們說直接讓人把寧大關到閣樓裡清醒清醒,關個五六天,等他不瘋了再讓他出來。
寧大很快被堵著嘴塞在了二樓那個吊死姨娘的屋子。
他早在祠堂就被關得嚇破了膽子,閣樓上活活吊死了好幾個女人,他睜著眼都看到眼前有女人的影子。
寧大想起薛珍了,在對著門哭著叫:“珍珍,珍珍,你把我放出去吧。”
薛珍抱著孩子在屋子裡發愣,好好的爺們兒說關就關了。
她跟姑娘還能有什麼前程?
薛珍聽著那邊慘叫也不理會,專心在屋子裡收拾金銀細軟。
她忽然就想通了,什麼男人女人的都一樣,誰能關人罰人誰才是老大。
她曾經以為頂天立地的丈夫,不過是隻可憐蟲罷了。
薛珍不出聲,攔著嬤嬤丫頭不讓她們過去瞧。
人是寧家關的,她乾什麼要跑過去做對?順著寧家人來她才能過得好。
這麼黑洞洞的關在樓裡幾個日夜,慢慢的寧大神智就不是那麼清醒了,過了五六天他就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寧二分的屋子在寧大對麵,後邊那小樓挨著他的小花園,寧二身上錢不湊手了就偷摸扒上牆問幾個姨娘要點兒。
聽到那頭時不時地砸東西,寧二踹了小子一腳讓他抱著大梯子過來,自己登登兩步爬上去瞧。
二樓離得遠,天色也不怎麼好。
寧二躲在樹葉下頭撅著屁股瞧,他就是想一道寧宣糖葫蘆機賣什麼藥,大張旗鼓地把他們叫到三叔公家裡去,總不能真是為了幾個見都沒見過見過幾麵的妾把老大卡嚓了吧?
寧宣最討厭的就是妾!
寧二爬得高高的,眼珠子到處轉,轉著轉著他就看得見二樓有雙眼睛,細細長長的桃花眼,有點兒像娘,也有點像他自己。
寧二嚇了一跳。
不可能,娘寄過來的蔬菜上頭有字,他怕爹瞧著不高興,又怕傳出去外頭說她們哥兒幾個不孝順,所有東西都被他丟給叫花子吃了。
叫花子現在還時不時跑過來給他請安打點兒秋風,吃得肚皮飽飽的再回去。
所以絕不可能是娘!
寧二揉揉眼睛,這回看清楚了,是老大。
老大是犯了錯,可也就是弄死了幾個賤人,寧宣就跟爹關著娘似的關著哥哥。
寧宣這是鐵了心要廢了老大了。
難不成他還想著以前兩房打擂台的事要挨個清算?寧二想得腳耙手軟,沒心思繼續看稀奇了,他縮著頭往下爬,結果一個沒留神滑了一下。
扶著梯子的兩個小子慌忙背朝天墊在下頭,生怕他摔出和好歹。
主仆幾個疊羅漢地摔在地上,寧二痛得一哆嗦,愣是沒吱聲叫一個字,顫顫巍巍的爬起來拔腿就跑。
跑到屋子裡,寧二聞到股騷味,找了半天才發現自己沒留神尿褲子了。
他偷摸著把褲子脫下來,用茶水把自己擦了一遍才跑出去洗澡。
天殺的寧宣,娘沒了爹沒了現在大哥也被關起來了,他怎麼辦呢?
寧二像個眉頭蒼蠅在家團團轉。
好話說男兒報仇十年不晚,自己急什麼呢?
寧二這麼想著,洗完澡讓小子把尿臟的褲子背著人燒了,自己窩在屋子裡吃素麵。
他特意吩咐過不要廚子放葷油,寧二邊吃邊哭,吃完了眼淚也流乾淨了。
他站起來對著棺材方向猛磕了一頓頭,嘴裡喃喃地說:“爹啊,大哥算徹底完了,老三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以後溝死溝埋,你也要留個種吧?所以你也彆怪我不幫襯哥哥弟弟,我這三腳貓功夫,天生就是當紈絝子弟的份兒,讓我去打算盤念書,不是讓我去死麼?”
寧二心裡很明白,大哥靠不住可大哥是個蠢貨,蠢貨沒心眼,他狠得下心可他就是個二百五,二百五辦不成事啊。
自己這個弟弟,小小一個人跟討債鬼似的。
寧二想著那雙眼睛忍不住發寒。
小子跑進來說:“爺,三爺在外頭等著跟你一塊兒吃飯呢。”
自從分了家,寧二就常跟著弟弟混日子,經常讓他過來吃飯喝酒,就怕自己被人忘了。
現在一看還不如被忘了。
寧二一個激靈,跳起來把盤子摔得粉碎,惡狠狠的在家裡說:“我以後就一個大哥,沒什麼其他的哥哥弟弟!”
小子挨了一頓,跑出去也不敢傳話,帶著口信溜到灶上吃飯去了。
曬著他唄,曬著曬著聰明的人很快就能知道怎麼回事。
寧三不是個笨蛋,等到二哥院子裡的下人都吃飽飯,他笑著放下茶碗,很有風度地告辭說家裡有事得先回去。
打這兒起,兩兄弟再也沒來往過。
下頭人聽著寧二的話音,逐漸也不跟寧三那頭的人來往了。
寧三看得心裡發笑,兩個哥哥沒一個有出息的,自己這麼聽話乖巧可靠的弟弟都不要。
他多乖啊,小時候乖乖的讓人捏圓搓扁,大了被領到窯子去壞了名聲也不吱聲,一個人跪在爹娘跟前抗雷
可結果呢?兩個哥哥到頭來都不要他這個弟弟。
寧三想,那他就隻好自己一個人抽柴禾取暖了。
寧二壓根就不在乎寧三來不來,他都想清楚了,寧宣不是個絕情的人,自己沒事兒跑過去請安,等娶媳婦兒生幾個大胖小子,小時候讓媳婦兒養,大了就丟給寧宣。
自己怎麼吃也夠吃一輩子。
吃喝玩樂一輩子,人生足矣。
打定主意之後,寧二就閉門謝客躲風頭,想著等爹下葬他躲到鄉下去待個兩年,等寧宣不覺得他礙眼了他再回來挺腰子當大爺。
看寧二這樣子,來奔喪的狐朋狗友也歇火了。
寧二在屋子裡待著沒滋味,抱著丫頭親嘴兒,聞著熱乎乎的香肉道:“等出了孝,爺就把你納進來好不好?”
丫頭心裡白眼快翻上天,還是靠著他說:“爺又在說笑話,奴就是個野丫頭,怎麼配做爺的姨娘?再說高門大戶過來的奶奶萬一不容人呢?”
寧二笑,他爹娘都沒了,哪個能操心他的婚事?還不如等著寧宣配一個過來得了。
他道:“我這樣還能娶什麼奶奶?爺就指著你過活嘍!”
兩人笑著笑著笑倒在床上。
寧二沒事兒就教丫頭唱個小曲兒,日子過得也還算痛快。
等寧宣到大房去上香,寧二仍舊是嬉皮笑臉的樣子,直往他跟前湊,時不時捧個茶什麼的,言語間也親近了不少。
寧宣瞧得出來這個弟弟是害怕了,他也沒說不會把他怎麼樣的話。
知道害怕人才不會做錯事,寧宣喜歡聽話又不會做錯事的人。
他想著要是寧二一直這樣也不錯,行動間對他也溫和了一點,就是不鬆口跟他像以前似的稱兄道第。
寧大垮台的消息傳得飛快,段圓圓很快也知道她讓寧宣在那閣樓裡關了一頓。
聽說寧大出來人就嚇得要出家,屋子裡什麼事都不管,通通丟給薛珍辦。
段圓圓怕下頭人看薛珍孤兒寡母的好欺負,沒幾日又跟著寧宣去瞧她。
薛珍在屋子裡隔著屏風打發良妾的兄弟。
良妾是被賣給寧二老爺做妾的,她家裡原來也有幾畝薄田,爹娘就想靠這個讓兒子念書做官。
讀書要銀子,她兄弟念到童生就念不下來去了,偷摸把讀書的錢拿出去買吃買喝,吃完了就溜到林子裡躺著睡大覺。
等彆的人下學,他就爬起來跟在人後頭一起回家。
這麼過了三年,他玩得沒意思,跑回家跟爹娘說這個先生是個爛貨,教不動他。
爹娘不想耽誤兒子上進,手上也拿不出更多的錢,隻好托鄉裡的賣婆把姑娘賣了。
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做良妾。
良妾的身價是二十良銀子,她兄弟拿到手就去買了個媳婦兒回來當牛做馬地伺候自己。
老兩口知道不對勁也晚了,兩人就這麼一個兒子,都還指著他養老。
兄弟在街上做閒漢替人跑腿,這麼走動著漸漸找到了自己妹妹。
知道她做了寧家二老爺的姨娘之後,他就在外頭擺舅爺的款子。
寧二老爺就這麼一個良妾,多少也給他點兒麵子,兩家來往也算近,老兩口走的時候寧二老爺還偷摸溜過去上過一炷香。
良妾的兄弟摸著三百兩銀子牙花子都笑出來了,說:“她生是寧家的人死是寧家的鬼,人沒了就沒了吧,奶奶還破費這許多錢替她儘孝。”
女人麼?又不乾活又不下地的,殉葬到地底下也是做姑奶奶。
兄弟摸著肚皮笑:“也是她的造化。”
隻可惜她兄弟沒造化,一輩子沒享過福。
這三百兩,就當她孝敬哥哥的吧。
良妾兄弟拿著錢袋子樂嗬嗬地回家了。
這麼多銀子,家裡他婆娘閨女兒子,三個人一人一件冬衣也買得起。
段圓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後還是等人走了才笑著進門。
薛珍穿著深色的衣服,帶著遮風的抹額,很有氣勢地坐在主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