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爸爸寧媽媽早就安排好了, 準備全家一起出動送親戚,寧舅舅送史湘湘一家, 寧宣爭取到送段家母女回學校,主要是離他實習的醫院近一點,送完人還能趕著上班。
“多勞累小寧,我們自己回去就行。”段媽媽聽完就有點同情寧宣,當完司機還得當社畜,太造孽了,再說現在還早能買到票, 坐高鐵回去四十分鐘就到了, 她實在不想坐兩三個小時的車。
寧爸爸寧媽媽說什麼也不同意, 務必要安排寧宣親自接送。
寧爸爸特意跑過來問:“毛頭小子不放心是不是?那我來送。”
虛張聲勢,這是不可能的, 他還有更重要的親戚要送, 段圓圓想。
“那算了,還是小寧來。”段媽媽信了。
段圓圓:“……”媽!
兩三個小時的車程, 開的不是時間是人情, 跟喝酒一樣,不上車就是不給麵子。
盛情難卻,段圓圓和段媽媽節節敗退, 母女兩個被七八隻手一起推上了寧宣的車。
臨走前, 段圓圓和史湘湘對視一眼, 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了四個字“社恐犯了”。
段媽媽一路上都在說她的熊貓眼,主要是為了消磨時間, 沒事罵孩子不罵白不罵。
段圓圓虛心受教,時不時跟史湘湘發信息。
可能有了一起見鬼地方經曆,史湘湘把她當朋友了。
史湘湘:好無聊, 好想死,好想有任意門。
段圓圓:聽說鬼聽到人說死真的會儘力成全,它們覺得這是在行善積德。
史湘湘頭發都要立起來了,她飛快撤回了上一句話,重新發了一次:好想有任意門(強調版)!
段圓圓:你跟徐誌遠聯係了嗎?
史湘湘發了個不敢的表情包,史姑娘明擺著不喜歡徐誌遠,她跑過去找人真是老壽星上吊。
她說:很奇怪,好像一夜之間我對他感情變淡了不少,是不是我太渣了?
段圓圓:應該是史姑娘的作用,如果把軀體看成一個容器,這個“軀體”裡現在擠了兩個人,徐誌遠占的地方肯定會縮小很多。
她提醒史湘湘:還是要注意身上的東西,活人和死人是不一樣的,活著的史姑娘不能完全跟你身上那個劃等號。
史湘湘:她沒有傷害我,有她在我很安心,比談戀愛還舒服。我反而對寧行敏不那麼崇拜了。——一個舊社會的倀鬼。
她上網搜了一下,現很多人說煞氣重的人能鎮邪,寧行敏了應該是鎮石姑娘她們的,五百年不得解脫,太可憐了。
段圓圓:“你覺得史姑娘是邪?”
史湘湘結巴了。
段圓圓沒有再發消息,發再多也沒什麼用,一定要找到寧行敏出現在那裡的原因啊。記錄隻有一半,寫到寧行□□動說要鎮守冤魂就沒有了。
史姑娘能力隻夠偷跟她相關的那一本書,卡在這裡真的要命。
到家已經十一點鐘,段媽媽習慣自己做飯,沒空寫作業的學生經常被她叫回家一起吃,久而久之鍛煉得手藝很不錯。
下車段媽媽招呼寧宣:“小寧,留下來一起吃個飯。”
寧宣挺忙的,他已經在醫院實習,每天活還不少,勉強當了司機已經有點趕不上趟了。
段圓圓看他:“那你吃不吃啊?我媽做的飯很好吃。”她還惦記他家的書,不再親近點以後怎麼借?
寧宣怎麼說也是心理學出來的,他一眼就看出來段圓圓動機不純,這姑娘估計多半還惦記他們家那些舊東西。
問題是交不出來啊,寧爸爸寧媽媽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雖然寧宣本人挺樂於交出來的。
段媽媽是過來人,兩個年輕人眉來眼去地演電影,再這麼下去沒意思也要有意思。她捏著鑰匙嚴肅地說:“不好意思啊小寧,阿姨忘了家裡沒買菜,今天就不留你了,改天一定做頓好的專門請你!”她打開門把女兒往裡推,動作行雲流水一點不給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機會。
數學是求證真理的過程,段媽媽不習慣說謊,為女兒說這一句耳根子都紅了。
“沒事阿姨,我也趕時間。”已經把車門關了的寧宣溫和地說。
聞到火藥味溜進家門的段圓圓直接傻了。
腳下是泥巴地,天上是藍天白雲,左邊有一座很小的廟宇,白牆黑瓦,有的地方黃有的地方白,看起來像黑白照片上打滿補丁的舊衣服,總之整個廟還沒有段圓圓外婆家大。
廟旁邊是一條大河,河水很清澈低頭就能看到水草魚蝦。
這不是段家,她要回家!
段圓圓壯著膽子繞著廟子轉了一圈,終於找到了一塊碑,上邊可能是領導讓人寫的《野廟碑》。
詩裡寫的意思是野廟裡的神隻是一些沒有名姓的泥塑木雕,它們沒有什麼功德可以記載,我不忍心看著農民把錢財全部用來供奉它們。
陰廟通常是在當地風俗中誕生的拆不掉就隻能隔三差五進行口頭教育和書麵教育。
八九十年代鄉下有很多這樣的陰廟,那時候農民很多都還不認字,類似的碑文擺不上幾天就會被抬到溝邊上當橋板石磨刀石。
段圓圓想起賣蓮蓬的大爺腳底下踩的什麼了,這是老熟人,她叫了一聲:“度人廟!”
還真是小戶出身,現在外頭都寧家都把度人廟吹得跟三皇五帝差不多了!
風刮了起來,而且刮得越來越大,段圓圓有點心驚,開始頂著狂風在周圍找出路。
裡邊是肯定不能去的,誰知道有什麼東西在?
樹枝被吹斷了,天上打了個火閃。
段圓圓看到窗戶上印出很多人影子,頭發很長,是女孩。
她們穿著各個朝代的家常服飾溫和地笑著趴在窗戶邊,一起盯著外邊的雷聲和雨水竊竊私語,連腮紅印在窗紙上都沒舍得返回去補妝。
段圓圓看到了她們,她們也看到段圓圓了,一個民國的姑娘招手:“快進來,要下雨了。”
段圓圓沒去,她說:“我媽媽在家等我回去吃飯,我不來了!”
光暗下來,她們笑容凝固在臉上,一瞬間變成了貼滿符紙泥胎雕塑,瞧著像要跳出來吃人,民國姑娘的木雕維持著朝段圓圓招手的姿勢。
像一架墜毀的飛機從地上永遠地凝視自由。
未知比已知可怕,知道“她們”不是人之後,段圓圓見鬼的恐懼變小了很多,況且她們的來曆可能大多數都跟史姑娘差不多。
這時一個姑娘跳了出來,她叫住段圓圓大聲說:“快,跟我走!”
段圓圓被嚇得全身都抖了一下,心臟咚咚咚地跳起來。
姑娘隻有十歲的樣子,紮著高馬尾,隻到段圓圓胸口,她提著黑紅色的白杆紅纓槍,又說了一遍:“快走呀!要來不及了!”
段圓圓下意識地選擇了相信她,這個姑娘身上有一層淡淡的金光,像暖融融的太陽,她不可能厲鬼。
段圓圓知道她是誰了。
寧行敏,她怎麼才這麼大?
段圓圓被她拽得都快飛起來了,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你還不知道我家在哪!”
寧行敏很得意:“我什麼都知道。”她的眼睛一直注視著段圓圓裡邊都是欣喜“你怎麼會進來?”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段圓圓鬼使神差地說了句:“我來看看你不行嗎?”
寧行敏很高興,她跑得更快了,段圓圓感到自己被緊緊地抱了一下。
“可現在還不是見麵的時候呀!”寧行敏這麼說,又問她:“你拿到東西了嗎?”
“東西?是那些書?”段圓圓隻能想到這個可能。
寧行敏點頭。
天飛快地暗了下來,段圓圓被人拉著在黑夜中疾馳,很快到了段家門口。
段圓圓已經能聽到段媽媽在叫自己的名字了。
寧行敏靜靜地站在門口說她也要回去了。
走之前,她提醒段圓圓:“要快點拿到那些東西,再久一點我就守不住了。”她會變得越來越小,等小到看不見,就再也見不到段圓圓了?
“我明天就過去拿。”段圓圓說。
寧行敏笑了一下,把她推進了門中。
推開門的一瞬間,段圓圓看著門外的寧行敏忽然明白了。
寧行敏不怕陽光,她是英靈。
英靈可以鎮壓惡鬼,也能保護冤魂。
寧行敏不是倀鬼,她是保護者。
任何保護都是需要代價的,她的代價是什麼?越來越小嗎?
段圓圓的心好像被人揪了一下。
“圓圓彆睡了,午飯不吃晚飯也不吃?”段媽媽說。
“要吃!”段圓圓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躺在了床上,她下床先發了一條信息給史湘湘:“她是英靈。”
史湘湘很快發過來一聲——啊?
段圓圓卡住這個鉤子,準備徹底找出真相後再告訴她,她點開寧宣的窗口。
段圓圓:我能來醫院找你嗎?
說實話寧宣收到看到這條消息還猶豫了一下,倒不是他想拒絕段圓圓,姑娘是個漂亮的姑娘,他既然對人家也“一見鐘情”沒道理不動手,但這裡是一醫院,他怕段圓圓看到自己的工作環境會害怕。
段圓圓看他在對話框打了兩個字又一直沒回,迅速開始反思自己過於冒昧。
他們才見了幾次麵而已!
寧宣還在考慮,那邊段圓圓又發了第一條撤回消息:沒空可以改天。
既然人家這麼誠心誠意地邀請,寧宣迅速點頭——快來吧,到樓下我來接你。
段圓圓鬆了口氣,關上手機埋頭吃飯,段媽媽做了回鍋肉和麻婆豆腐,真香!
她心裡有一股奇怪的感受,這個感受告訴她必須要幫助寧行敏投胎。
吃完飯,段圓圓頭也不回地往樓下跑,攔了輛出租車直奔目的地。
一路上司機都沒敢跟她搭話,他把段圓圓放下來立馬狗攆似的踩著油門飛了。
段圓圓推開玻璃門進去,看到裡頭很多高大健碩的男護士和麵帶微笑的病人,心裡還真有點毛。
她退到門口告訴寧宣:我到了。
不到十分鐘,寧宣過來了,他穿著白大褂,看起來很帥氣。
寧宣還有點事沒乾完:“你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就出來。”
段圓圓點頭指著院子裡的長凳說:“我在外頭等你。”
寧宣再出來的時候天已經有點黑了,段圓圓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惹得好幾個下班回去的護士和醫生側目。
這是被當病人了。
寧宣趕緊過去:“走吧?你想吃什麼?”
段圓圓一下想起來這個點出來人家肯定還沒吃飯,總不能來了讓人餓著說話吧?
段圓圓在醫院對麵找了家粥館,隨意坐著點了碗青菜粥,等寧宣吃完了,她才放下筷子不好意思地問:“能不能把你們家的書借給我?”
這話雖然可以通過手機說,但段圓圓知道隔著網絡請人幫忙絕沒有麵對麵說出來更有效。
她把自己已經看了上冊和寧行敏的事含糊著說了一遍。
寧宣三觀受到了衝擊,原來鬼還能隔空取物?他表示想觀摩一下那個視頻。
段圓圓有點為難:“我怕視頻流傳出去已經刪除了。”史湘湘也是在她手機上看的。
證據沒了,糟糕,寧宣會不會覺得她鬼話連篇?
可她真的想知道那些姑娘和行敏究竟是什麼關係,值得她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去保護。
寧宣沉默了,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互看了一會兒。
寧宣終於點了頭,不過他有要求:“東西我不能一下都帶走,隻能一本一本帶出來借給你拍照,拍完了要當場還給我,不然容易露餡。”
最近家裡都為這個吵翻天了。
段圓圓一點疑點都沒有,她甚至還覺得順利得不像話。
寧宣語氣很輕鬆,他說:“我一直想讓寧家退墳還屋,土地終究還是要留給活人住著最好。”
換句話說,他想把寧家祖墳刨了。寧宣是個現代醫生,寧家的祠堂族譜,對他來說造成的負麵影響遠遠大於正麵影響,好多人看他們家都像看神經病。
段圓圓奇怪地看他一眼,一般人就算不喜歡這些也不會想著直接蕩平祖墳吧?
寧宣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寧家年輕人看著那些東西也瘮得慌,再說大家都是念過書的人,知道東西的價值,再不喜歡也不至於讓這麼多代人的心血付諸東流。
第一天開始,段圓圓每天下午都跑到醫院去找寧宣,他上班她就在對麵找個咖啡館坐著拍,等寧宣下班再把東西還給他。
兩個人暗度陳倉一個多月,已經拍了寧家一十多本書。
段圓圓還沒有找到那本書的“下冊”,寧宣也不清楚東西在哪個位置,這些都是古書經不起翻找,隻能拿到哪本是哪本。
這麼說寧家是把它們疊羅漢一樣擺著的?
簡直令人發指!
到了九月份,兩個人終於找到了“下冊”。
寧宣也有點感慨,自己終於還是為美色做出了違背祖訓的決定。
當然他也不是純粹為了愛情讓老祖宗顏麵掃地,他願意把這些同意拿出來一共有兩個主要原因。
第一是他從小就經常做夢,好像他在那邊有另一個身份。這不科學,寧宣認為自己一定得了精神病,為此他偷偷瞞著家裡看了不少醫生。
好消息是,換了好幾家醫院都說他沒病。
壞消息是,寧宣覺得自己更“瘋了”,既然他病是假的,那就說明夢是真的,但夢怎麼會是真的呢?
作為一個唯物主義者,寧宣很自然地認為是給他看病的醫生醫術都不到家,接著他就想要自救也順理成章地混進了這個行業。
越了解自己,寧宣就越明白那些醫生說的是對的——自己沒有病。
尤其是見過段圓圓之後,寧宣徹底解開了心結。
夢裡他總看到一個八卦的姑娘,跟八哥似的,成天拉著人嗑瓜子聊天,晚上還要點燈把這些家長裡短事無巨細地記錄下來,同一件事她甚至要詢問多方。
這一點也不像在聽八卦,分明在審人!
在夢裡看過那個姑娘怎麼辛苦地記錄,寧宣不想讓這些東西浪費了。
但讓他親自拿出來也有點難度,畢竟這件事對寧家男人好處真的不大,壞處倒是數都數不清。
現在段圓圓要解救一個被困在時光中的寧家老祖宗,寧宣表示——一切行動都是值得的,都是為了祖老先人!
科學的儘頭是神學,這很正常。太正常了!牛頓都信他為什麼不可以?寧宣把自己說服了。
段圓圓小心翼翼地用手機邊拍邊看。
記錄者沒有接著寧行敏“自願”死後去廟子裡“鎮守”的事寫下去,她又把筆鋒轉向了撞邪而亡的婦女。
在寧家這樣的中上之家,也有一個遇邪的典型——寧家大小姐寧珠。
段圓圓想起度人廟的說法,上邊的“寧姑娘”是操持家庭累病而亡,跟遇邪沒半毛錢關係。
“寧珠是寧家的嫡長女,她短暫的一生幾乎都在操勞中度過,最後她死於自殺。”
“寧珠的祖父母偏心小兒子,對寧珠一家幾乎視而不見,在老太爺去世後,老太太脾氣變得更加古怪,她動輒羞辱寧珠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