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剛才那一瞬間——
天樞道君知道,那不是謝蘭殊控製了他,而是他自己,與謝蘭殊的思維共通了。
他之所思,便是謝蘭殊之所思。
……這太荒謬。
他絕不能讓這樣的事,再次發生。
昭昭不知他心頭所想,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
“你對我真好。”
回過神來,聽到了她輕聲細語地說出這一句,天樞道君心中一凜。
但很快他反應過來,這不是在說他,而是在說師嵐煙。
他想起當初在離恨天外,師嵐煙氣勢洶洶尋她麻煩的場景還曆曆在目。
不過數月時間,這兩人竟能結交成為好友。
“……我記得,當初在離恨天,我還對你動過手,為何還覺得我好?”
“當初在離恨天的時候,要不是你給我丹藥法器,可能我這輩子都沒辦法修道,隻能灰溜溜地回人間。”
這一路,如果沒有業火紅蓮傘的保護,她不知已經死了多少次。
哪怕師嵐煙最初對她有過惡言相向,但此後發生這麼多事,昭昭對她仍是感激的。
既是感激,昭昭便沒法允許欺瞞下去,哪怕她無法預測師嵐煙知道後的反應,這話,她也必須要說。
昭昭低垂著頭,似在心中糾結許久,道:
“所以,我不想騙你,你替我尋的這些稀世礦石,我會用來鑄一把劍。”
覆著白綢的雙眸似有所感地顫了顫雪睫。
“你要鑄一把怎樣的劍?”
幽暗洞窟中,一束光穿過漂浮的塵埃,落在了少女琥珀色的眼底。
她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道:
“我要鑄一把,能殺天樞道君的劍。”
周遭一片寂靜。
寒涼濕潤的空氣中,一滴水從洞窟上方滴落,激起水珠落地的響聲,在洞窟中悠然回蕩。
“啊……”溫潤如玉的青年用一種奇異的語調緩聲道,“你要殺,天樞道君?”
昭昭還沒有意識到自己麵對的是何人,她心中滿是忐忑,有那麼一點點後悔,怕師嵐煙知道自己要殺她的心上人後會與自己絕交。
但她又知道,如果不告訴師嵐煙,她沒有辦法開開心心地帶著這些東西回去。
“是,我一定要殺他。”
天樞道君定定看著眼前的少女。
她要殺他。
與他成婚兩載的妻子,要殺他。
被謝蘭殊近乎瘋狂地喜歡著的女子,要殺他!
手中的長劍發出了異樣的響動,昭昭低下頭,這才發現一念劍劍身竟浮現出淡淡的金色靈力,似被主人所感召,倏然從她手裡掙脫,回到了雪衣道君的手中。
昭昭這才意識到不對。
北辰儒門,修儒道,弟子大多神魂屬水。
這劍上金光,分明是金靈!
眼前之人不是師嵐煙!而是——
金光如日之升,清氣如月之輝。
一念劍伴著錚然劍鳴出鞘,瞬間卷起獵獵狂風,洞中發出地動山搖般的動靜,塵埃與落石簌簌從上方落下,昭昭站穩已是艱難,幾乎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劍氣不會作偽。
他在生氣。
雖然他麵上仍帶著笑意,但他確實是在生氣。
千年的時光裡,想要殺他之人如過江之鯽,有的是天生與他立場敵對,不得不殺,有的卻蒙他恩情,卻背信棄義,也要殺他。
他被人殺,也殺彆人,一念劍劍下亡魂無數,從未因殺人而動怒。
除了這一次。
因為他知道,她不是嘴上說說而已。
從昆吾離開之後,她拜入仙門,潛心修煉,隱姓埋名來到琅嬛福地,卻並不是為了看他幾眼,而是借他之地,修煉己身。
隻為有朝一日,能夠親手殺他——
“我從未想過要殺你,你,卻想要殺我嗎?”
握著一念劍的身影陷於黑暗與塵埃之中,朝昭昭的方向緩緩走來。
懊惱自己竟沒有早點發現他身份的昭昭站在原地,連逃跑的念頭都生不出。
這是全修界的道君,天下第一的強者。
他若想要殺她,甚至都不需要拔劍。
如果她能更早一些發現端倪,她絕不會當著他的麵自爆,可現在,話已出口,沒有收回的餘地。
……那要對他搖尾乞憐嗎?
昭昭看著眼前光風霽月的道君,離恨天上的種種在她腦中閃過。
“你要殺我,現在就殺吧。”
昭昭並未後退,甚至還上前一步,迎上他手中劍刃。
就算沒有活路,她也不要在他麵前低頭。
少女眸光如火,灼灼燃燒,兩人實力分明懸殊得根本無法比較,但天樞道君手中的劍尖卻始終未進一步。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仍是那一句:
“我從未,想過要殺你。”
少女細膩的脖頸幾乎能感覺到劍上傳來的寒意。
她忽然想到那一年雪夜,於冰天雪地中守在屋外孤身迎敵的身影。
那時她隻覺得安心,可沒想到,時移世易,她竟也有被他用劍指著的一日。
原來,做他的敵人是這樣的感覺。
原來,她已經是他的敵人。
“那又如何?”
昭昭平和而無聲地注視著他,注視著他們之間無數甜蜜的回憶,聲音輕得仿佛一聲歎息。
“現在是我,要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