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才明白,這隻仙鹿到底在興奮什麼。
……這是在高興從此以後多了一個人永遠留在這裡陪它玩!
意識到這一點的昭昭心情瞬間跌入穀底。
仙鹿敏銳地察覺到她似乎有些不開心,歪頭用鹿角戳了戳她,一雙漆黑圓眼澄澈乾淨,好像在問她有什麼煩惱。
昭昭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困在這裡再也出不去,再可愛的仙鹿和再多的天材地寶,一下子都變得有些索然無味起來。
“鹿鹿,你知道怎麼從這裡離開嗎?”
仙鹿的眼睛裡滿是清澈的愚蠢。
“……”
她就知道。
昭昭跌坐在柔軟草地上,看著眼前這空山幽穀,一想到自己餘生都要在這裡度過,心情沉重得連欣賞風景的念頭都生不出。
“辟穀丹撐不了多少天,光吃這裡的果子能活多久啊?”
“就算能活很久,可是沒有人陪我說話,人會不會瘋掉?”
“鹿鹿你能說話嗎?”
“看起來好像不能,那你能為我學一學嗎?”
眼神清澈且愚蠢的仙鹿不太能理解她的煩惱,不過聽到昭昭提起說話,它忽而叫了幾聲,催促著昭昭起身。
昭昭沒什麼動力再去偷寶貝,但見它如此積極,還是勉強爬起來跨坐上去。
仙鹿帶著她一路飛馳,越過一道方才路過但卻沒有入內的瀑布。
昭昭這才發現這裡麵竟然彆有洞天。
與外麵野蠻生長的景象不同,這瀑布內顯然有人居住過的痕跡,入目所及,皆是高聳如樓的書架,其中藏書無數。
走近打眼一掃,便是一些諸如《平紋靈錄》《無妄妙法》之類的功法。
昭昭取出《琅嬛圖鑒》,扉頁便是著書人的那段話:
此洞天曾為仙人藏書寶地。
著書人在書中無處不感歎自己無緣尋到藏書之地,卻沒想到,這藏書地是在有去無回的絕命深淵。
如果不是她機緣巧合有木靈護身,恐怕在進入這藏書地的同時也已經死了。
昭昭看著這紛繁如雲的藏書,想要隨手拿起一本翻閱,卻發現被自己抓住的那本書卻無論如何都取不出。
“書中有靈,自擇其主,切莫強求。”
沉鬱如鐘的聲音響徹山洞,昭昭被嚇了一跳,連忙鬆開了手。
等回過神來,她又道:
“您是這洞中之主?”
對方嗯了一聲,以肯定她的問題。
昭昭頓時來了精神:“那您可知離開此處的辦法?”
“自然知道。”
謝天謝地!
天無絕人之路!
昭昭大喜過望,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想起這位洞中老者所說的“書中有靈,自擇其主”。
意思是,這裡的書,隻要願意選她為主,就可以帶走嗎?
“請問……本人沒來的話,有沒有辦法讓書中之靈隔空擇一下主呢?”
洞中老者似乎從未聽過如此離譜的要求,沉默了許久。
“……既無法親自前來,便是無緣,有何資格擇主?”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
昭昭據理力爭:
“你們這個地方,應該成百上千年都沒有人進來過了吧?我今日能來,就說明我有大機緣,這麼大的機緣,捎帶幾個人,也不過分啊。”
“此地與我有緣,其他人也與我有緣,就等於他們與你也有緣。”
“有緣千裡來相會,來都來了,就真的不能通融一下?”
昭昭在家中時雖說從不沾家中事務,但好歹也耳濡目染,討價還價的功夫還是略有一點的。
洞中老者聽完她這一番話,不說可以,也沒說不可以,隻道:
“自行取書吧。”
昭昭也拿不準他是什麼意思,但又怕再逼下去,人家翻臉,一本書也不讓她帶走了,便也不再多言,闔目催動靈力,逐一感應博物架上麵的藏書。
感應之餘,還不忘偷偷將雲麓仙府眾人經手過的零碎物件取出。
不管對方給不給,總是要儘力而為嘛。
漫長的篩選後,待昭昭睜開雙眼,麵前竟有五本藏書懸浮於空!
昭昭都來不及細看,連忙將幾本書都揣進懷中。
“多謝仙人割愛!晚輩與同門必將好好修煉,勤勉克己,為天下除魔衛道!”
昭昭說完這番話,洞中老者的聲音低低笑了笑。
“為天下除魔衛道,說得不錯。”
他又語調一轉。
“這琅嬛書樓,的確是給修界正道之人準備的,所以,想要帶走這些功法秘籍,吾需確定,汝不會帶著這些功法,為天下蒼生帶來禍患。”
昭昭一怔。
“您……要如何確定?”
“且上前來。”
昭昭有些遲疑地回頭看了仙鹿一眼。
仙鹿正趴在涼爽石壁上小憩,悠閒地打了個哈欠。
應該沒有危險吧。
昭昭跨步上前,走到了洞頂一束光的籠罩下。
“多情自古空餘恨,此恨綿綿無絕期。”
洞中老者念出這兩句南轅北轍的詩句,嗓音中帶著洞悉萬物的智慧。
“你道途之阻,在情之一字,你情絲太多,難免有幾根纏亂心神,極易走偏路。”
被他說中了心思,昭昭忽而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忍不住為自己辯駁:
“多情又如何?人若無情,何談愛人,若不愛人,如何愛天下萬物,若連天下萬物都不愛,遲早有一日會誤入歧途,就算修為再高,那也是世間禍患。”
“汝之所言,深得吾心。”
洞中老者讚賞道。
“所以,吾並不是讓汝斬斷一切情絲,隻不過是要裁剪一二。”
“……裁剪?”
“情絲有親情、友情,這些情絲,都不會妨礙汝的道途,唯有一根——”
他頓了頓,似將昭昭這一生都看穿。
“三十三天,離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
“斬斷相思,汝之道途,必一片光明。”
最後這一句,像是宮闕金鈴,悠悠響在她耳畔。
昭昭有些恍惚。
她想起雲夢澤的謝家,想起昆吾仙境的離恨天,想起碎魂深淵瘴氣彌漫的風。
那顆天樞星在頭頂明明滅滅,帶著與他青梅竹馬的少女越來越遠。
她輕聲道:
“情絲若是斷了,是不是就再也無法重續?”
洞中老者意味深長道:
“也不是。”
“隻要汝情絲所係之人身死魂消,情絲便能重續,不過,人都死了,續不續又有什麼區彆呢?”
這倒也是。
昭昭閉了閉眼,再睜開雙眼時,眼中迷茫之色漸漸散去。
“那就斷吧。”
恨得太深,愛得太深,都是負累,還不如讓一切都成空。
至於他未來是生是死,上天自有定數,而她隻需要做好她該做的事——
昭昭抱緊了懷中的藏書。
斬斷情絲,再睜開眼,或許又是另一個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