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繚繞, 一碗熱騰騰的陽春麵擺在了廚房的矮桌上。
因為心事重重,昭昭晚上並沒有吃太多東西,飄著蔥花與噴香豬油的陽春麵一端上桌, 昭昭的肚子立刻叫了起來。
然後第一口下肚,昭昭立刻皺起眉頭。
“水!好鹹!”
白皙如玉的手指將一杯水推到她麵前。
昭昭咕嚕咕嚕灌了一大口, 又將剩下半杯溫水倒進去, 味道這才正常幾分。
“可能是方才手抖。”
清冷如玉珠的聲音響在廚房裡, 墨白門服的昆吾女修在她麵前緩緩坐下。
“若仙子不想吃, 給你那兩位妖使吃就行。”
那還是算了,隻是有點鹹, 又不難吃,離風今天吃得盤子鋥亮,再搶她的飯實在說不過去。
昭昭默不作聲地低頭吃麵。
雖然麵有些鹹, 不如從前吃過的味道好, 可昭昭還是吃出了幾分熟悉。
她一邊吃麵,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坐在她對麵的女修。
那當真是雪膚花貌,如雲中月,天上仙的一張臉,與她相較起來,對方個子要高出許多,卻並不魁梧, 骨架隻比尋常女子稍寬些許,愈發顯得高挑秀麗, 神清玉骨。
單從外貌,昭昭無論如何都看不出天樞道君的影子。
可是——
還是覺得很熟悉。
“昨日和今日,送到我這裡的飯菜,都是你做的?”
女修淡淡嗯了一聲, 給自己倒了杯茶:
“做得稍多,正好多出一份,聽說仙子是搖光君請來的貴客,便自作主張勻了一份——仙子覺得不合胃口的話,下次就不做了。”
“……那倒也不是,”昭昭連忙打斷,比起鐘離氏的廚子,她還是更想吃正常的飯菜,“隻不過,好巧,你做的正好都是我愛吃的飯菜。”
女修笑意很淡,對視的一眼中含著幾分似笑非笑的暗刺。
“是嗎?我還以為仙子是因為不合胃口,才都賞給了彆人吃。”
有點尷尬。
昭昭正絞儘腦汁想著如何打圓場,便見那女修挪開視線。
“既然合胃口,那下次送去,仙子自己一個人吃就好。”
說到“一個人吃”的時候,她的咬字似乎加重了幾分,聽在耳中,有種難言的壓迫感。
這種壓迫感,也怪熟悉的。
昭昭的視線在她臉上徘徊,又問:
“既然搖光君將鐘離氏的事務交給你一半,那我帶鐘離舜回明燭山這件事,何時能夠通過?”
豆大的燭光在燭台裡搖曳,天樞道君靜了一會兒,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
“鐘離舜與你非親非故,你為何要救他?是因為他在這一輩中是天賦出眾,所以你也想將他培養成你們宗門的柱石?”
昭昭咀嚼著嘴裡的麵,咽下去後才道:
“這個問題,搖光君也問過,你們昆吾的人,為什麼對這個問題這麼感興趣?”
天樞道君垂眸不語。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吧。”
昭昭放下筷子,認認真真地望著他的眼睛。
“不救一個人,或許需要很多權衡利弊的理由,可是,在有能力的情況下救一個人,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喜歡我們宗門,不覺得我修為低不夠資格做他的師尊,他還有天賦,能和我其他徒弟做練劍的對手——我沒有理由不救他,這樣說,你明白嗎?”
沒有什麼特彆的理由。
她對鐘離舜伸出援手,與當年救謝蘭殊,沒有任何區彆。
隻是因為,她就是這樣容易心軟,善心泛濫的人而已。
像是有一隻螞蟻從心臟的豁口爬了進去,緩慢地啃噬著血肉。
在她的字句中,天樞道君平靜地、無聲地感知著這種細密的痛苦,鐘離氏的人生來擅長忍耐痛苦,可這種痛苦與身體外部的疼痛似乎並不相同。
“我明白了。”
他抬起眸子,眼底一片黑寂寂的沉靜:
“但你不能帶走他。”
昭昭猝不及防,愕然質問:“為什麼?搖光君不是這麼說的!”
“鐘離氏不聽他的,”他淡聲推翻了搖光君的承諾,“鐘離氏的孩子拜入其他宗門的口子不能開,你或許是好心,但是這個例子一開,鐘離氏就會再次重蹈覆轍。”
昭昭霍然起身。
虧她還在心裡反複誇了這位女修的美貌,卻不想這哪裡是清冷美人,這根本就是個不講道理鐵麵無情的冷血人!
原來熟悉的感覺是這個!
昭昭轉身就要走,卻聽身後之人忽而開口。
“但是——”
“如果你能執掌鐘離氏,選一位鐘離氏的孩子成為你的親傳弟子,未來宗門的長老之一,那麼,他們就不算離開鐘離氏,而是鐘離氏,並入你們明燭山門下。”
昭昭猛地回過神,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鐘離氏——並入明燭山門下?
她是聽錯了嗎?
昭昭的第一反應是——
“天樞道君不會同意的,昆吾和搖光君沒有告訴你,我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