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就放開,反正我也畫完咯。”
“你——!”
宗斐又氣又不想同一個小孩子計較,隻道:
“檀昭仙子如此溫柔好說話的一個掌門,怎麼會有你這樣調皮的弟子!”
“宗斐。”
床上躺著的青年緩緩起身,迎上各宗弟子驚詫目光,他也視若無睹,隻溫聲道:
“雲麓仙府的掌門救了我,莫要傷她弟子。”
……他也沒想傷人。
隻是眾目睽睽之下,見道君如此,傳出去多有損道君顏麵啊。
各宗弟子似乎也覺得有些尷尬,紛紛道:
“道君無恙我們就安心了。”
“是是是,道君安心養傷,我們不便打擾,先走一步。”
眾人魚貫而出,餘下幾個孩子溜的溜,最後隻剩下跌在他被子上的曜靈,和守著曜靈不讓宗斐靠近的容與。
天樞道君默不作聲地瞧了幾眼他們的麵具。
“為何要戴麵具?”
這麵具是前些年上元節,昭昭帶著他們下山逛集市時買回來的。
自幾年前那次容與中蠱之後,曜靈和容與都被告知他們身份危險,不可隨意拋頭露麵,還備了許多煥顏丹,讓他們如果實在要外出見外人,不可露出真容。
曜靈性子活潑,時常出去走動,懶得用煥顏丹,便常常戴著麵具。
“因為是師尊買的,我喜歡。”
小姑娘脆生生地回答,對他沒有一絲畏懼。
天樞道君又看了一眼床邊的容與。
這兩人皆戴著麵具,不露真容,年紀上,他不太能分辨小孩子的年紀,隻能猜測,大約應該是六七歲模樣。
曜靈本以為對方會發怒生氣,都做好了喊救命的準備。
卻不想這個銀發青年隻是溫聲問:
“以你的年紀,劍道修為已在太初道二境,算是極有天賦了。”
麵具後,曜靈的表情古古怪怪。
“……我可是師尊的徒弟,當然有天賦,這還用你說!”
宗斐被這小姑娘的自信態度逗笑。
能得到當世劍修第一人的誇讚,她恐怕不知道這句話的分量。
天樞道君的視線又落在一旁的容與身上。
這孩子的修為似乎有些古怪。
天樞道君看不出他究竟是何境界,也有可能並無修為。
已經步入道途的修士,與毫無修為的凡人之子,有時候也會生出無法修行的孩子,這不是沒有先例。
天樞道君沒說什麼,隻是抬頭摸了摸容與的腦袋。
容與歪歪頭,有些不解。
這個人被曜靈在臉上畫了王八也沒生氣,人還怪好的呢。
-
今日一早,修界七大宗門便已陸陸續續抵達明燭山。
令昭昭意外的是,闊彆多年的師嵐煙終於出關,這一次也代表北辰儒門,帶領著百名弟子前來支援。
“……雖說剛一出關,就聽說了你沒死的消息,但親眼看到你居然成了一宗掌門,還是挺讓人……”
師嵐煙上下打量昭昭,幾乎快認不出她。
十八歲還未到女子最好看的年華,歲月風霜磨礪,令她褪去了當初在昆吾初見時的狼狽倉皇,像是一塊美玉被細細雕琢,眉眼煥發出了溫柔沉靜的氣韻。
昭昭笑道:“雖是一宗掌門,不過我能成為掌門,少不了嵐煙仙子當年相助。”
“……我那是相助嗎?我那是被你騙的!”
師嵐煙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昭昭也沒反駁,隻笑盈盈瞧著她,問她要不要吃茯苓糕。
“確實還挺好吃,你們雲麓仙府的廚子不錯。”
能得到師嵐煙的誇讚,那的確是有幾分水平的。
“不是廚子,是我的徒弟鐘離舜。”
師嵐煙點點頭,她出關後,聽說了天樞道君卸任鐘離氏族長之位的事情,也聽說了鐘離氏如今已歸雲麓仙府統管之事。
想必東華珠也已經物歸原主了吧。
師嵐煙剛想開口問問,又忽然覺得沒什麼必要。
與她從始至終無關的東西,有什麼可在乎的?
“彆在這兒吃東西了,今日你是東道主,怎麼跟我在這兒閒聊?”
大殿內,各宗弟子長老齊聚,熱鬨非常。
昭昭聽了這話沒說什麼,反倒是跟在師嵐煙身旁的男子溫溫柔柔道:
“師妹這總讓人難堪的嘴還是收斂一下吧。”
師嵐煙顯然經常被對方這種軟刀子刺,這種無禮的話換個人說她早炸了,也就隻有這位北辰儒門的大師兄、同樣與她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能這麼說她。
師嵐煙:“什麼難堪,我隻是隨便問問,她是該去……”
話說到一半,師嵐煙驀然收聲。
為什麼會有空陪著她閒聊,原因確實顯而易見。
雲麓仙府說到底隻是即墨海的一個後起之秀,對於曆史悠久的七大宗門來說,既不熟悉,也沒有強大到需要讓他們討好。
初見麵客套的打個招呼也就罷了,論起正事,他們當然還是與更為熟悉的宗門之間互通有無。
明決道人早已經料到會有這個局麵,提前寬慰過昭昭。
昭昭調整好心態,此刻也已經不太介意。
他們雲麓仙府資曆尚淺,又沒有立下過什麼豐功偉業,大家聚集在此地是為了商議如何平定越演越烈的魔族攻勢,不是小孩子過家家,還得顧忌他們宗門的顏麵。
“走。”
師嵐煙忽然抓住昭昭的手腕。
“你跟著我一起去旁聽!”
昭昭還沒來得及答複,就被雷厲風行的師嵐煙拖著擠入人群。
修界誰人沒聽過北辰儒門這位大小姐的名聲,大家都給她三分顏麵,客客氣氣地同昭昭打招呼。
昭昭一一回應。
“諸位剛才說到戰局凝滯,可有找到緣由?”
對麵幾個弟子麵露為難之色,猶猶豫豫道:
“倒有些猜測,其實往常這種程度的動亂,根本用不到七大宗門出麵,更不會拖延七年之久,道君剿滅前任魔主,不過也就用了二十年的時間……”
“魔主身死,聖子下落不明,魔族群龍無首,本該很快就能鎮住亂局。”
“但如今卻拖了七年……”
眾人對視幾眼,一個弟子大膽道:
“我聽說……也隻是聽彆人說的,我們這位道君,這些年似乎實力下跌,大不如前,所以才沒有一口氣掃平魔族。”
“胡說八道!”
旁邊耳尖的昆吾弟子聽見,厲聲反駁:
“道君曆劫過來,修為提升,當年登仙台上各宗皆有見證,豈會有修為下跌這種事!你這是動搖軍心,其心可誅!”
這邊的動靜很快吸引了許多人的視線,那弟子有些慌亂:
“我也是聽彆人說的而已……”
“誰說的!姓甚名誰!你一一道來,我找他理論!”
“好好好,是我胡說八道動搖軍心,道友莫怪……”
“你這根本不是真心話!”
誰也沒料到大殿上竟會爭執起來,周圍不明緣由的弟子也都停下來,趕來這邊勸架。
吵鬨爭執聲中,昭昭有些出神。
昨夜她與明決道人替他療傷時,剝開他的外衣,見到了許多交疊舊傷。
這些舊傷並不深,新傷舊傷皆有,看上去都是劍傷,昭昭實在想不到,到了天樞道君這樣的境界,還有誰能夠給他留下這些大小相近的傷口。
能這樣傷他的人,大約早就能輕而易舉地取走他的性命了吧?
正思索著,有人喊了一聲:
“道君來了!”
雪白衣袍掃過門檻,吵得麵紅耳赤的弟子們還未來得及收斂,雪衣道君早已輕輕瞥了他們一眼,掠過人群朝座位走去。
天樞道君一來,大殿頓時消停許多,各宗長老與弟子四散開來,準備落座。
“道君——何故在此落座?”
北辰儒門的長老驚異地看著在左側坐下,而不是坐在上首的天樞道君。
眾人也紛紛望了過來,麵上皆是驚疑不定之色。
被無數雙眼睛盯著的天樞道君卻隻溫然一笑:
“此次未能及時平亂,竟還勞煩六大宗門的諸位千裡趕來,無顏忝居高位,理當坐在這裡——你說對嗎?墨偃宗的那位弟子。”
方才背後議論的弟子霎時臉色慘白,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最後被墨陵雲捂住嘴藏在身後。
“弟子口無遮攔,冒犯道君,我身為師兄,替他道歉了。”
墨陵雲深深彎腰,心中早已掀起狂風巨浪。
原來昨夜見到的那個人,竟然就是天樞道君本人!
天樞道君收回視線,並未再多說什麼。
而其他人看了看大殿上空出的位置,麵麵相覷。
道君若是不坐那裡,誰又敢造次?
“方才那弟子確實口無遮攔,道君寬宏大量,莫要與小弟子計較,您要是不坐那裡,誰敢做那裡?”
“雲麓仙府的掌門在何處?”
他忽然開口,視線緩慢地在大殿內逡巡一周,就像他沒有第一時間看到她所在的位置一樣。
最後,他用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一般的眼神望向她,禮貌笑道:
“既然雲麓仙府是東道主,雲麓仙府的掌門和她的弟子坐在那裡,再理所當然不過。”
唰地一下。
所有人的視線,儘數落在了昭昭的身上。
師嵐煙這才注意到,方才跟著道君進來的還有兩個戴麵具的小孩子。
兩個孩子見了昭昭,就像是見了親娘一樣,撒腿就朝她奔來。
師嵐煙終於後知後覺地想起了什麼。
她好像在很久之前,騙過天樞道君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