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卻有些一頭霧水。
什麼叫終於能再次拿起一念劍?
之前的天樞道君,難道是在無法拔劍的情況下與魔族交戰的嗎?
天樞道君對周遭的一切充耳不聞。
……好吵啊。
……這世間,原本就是如此喧嘩嗎?
被一念劍擋下的離風還在叫囂著讓他放開昭昭,天璿君從胸腔中迸發的笑聲刺耳無比。
源源不斷的靈力灌入少女體內,卻如泥牛入海,沒有換來半分回應。
為什麼沒有回應?
為什麼不睜開眼?
為什麼,她緊閉雙唇再也無法說出一句話,但那些人,卻可以張著血盆大口,肆無忌憚地吵鬨。
“……為什麼?”
擁著翠衣女修的道君緩緩抬起頭來,他的麵上泛起一種奇異的笑容。
那或許已經不算是一個笑容,像是本該聖潔出塵的雕像藏不住內裡被汙染的法相,有什麼粘稠渾濁的東西,即將要破開冠冕堂皇的軀殼,從最深處鑽出來。
“她死了,你為什麼還活著?”
天璿君麵上誌得意滿的笑容驟然凝固。
他卻仍舊在笑:
“離開前,我要你立下心魔誓,要你帶人去幫她,為什麼她一個修為隻到第二大境界的修士能以一己之力誅殺魔將黎嬰,而你,一個修為已至第三大境界妙本道的一宗長老,卻安然無恙。”
他放眼掃過所有人。
“為什麼你們每一個人,都可以安然無恙?”
在場眾人在這駭人的威壓下,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七宗弟子有天璿君相護,幾乎隻有些輕傷,雲麓仙府的弟子傷得重些,但因為有昭昭給他們療傷,所以都全須全尾,並無大礙。
“——明明是你失約騙了我們!”
鐘離舜聲淚俱下,那雙永遠帶著崇敬與仰望的眼眸,如今惡狠狠地釘在天樞道君的身上。
“師尊一直都在等你!你為什麼不來!你明知道他們討厭師尊,天璿君從頭到尾都沒儘全力,他一開始甚至隻帶了一半的人來!”
“明明……明明隻要再扛一下就好,以前和我師尊那麼不對付的塗山氏族長都能來幫她,你明明答應了!你為什麼失約!”
“……”
是啊,他為什麼失約呢?
蒼白的指節拂過懷中少女漸漸灰敗的臉龐,她臉上那條長長的血痕不再往外滲血,無論他注入再多靈力,她餘下的那一點點體溫也在變得越來越涼。
她那樣愛美,從前在雲夢澤,脂粉盒能將妝台擠得滿滿當當。
她的臉上,怎能留下這樣的疤痕?
“神農宗的弟子,在何處?”
像是被什麼可怕的敵人陣前點名,神農宗的弟子打了個冷噤,才戰戰兢兢地應聲。
他生怕道君是叫自己去救活那女修,因為無論怎麼看,那女修都已經經脈枯竭,死得透透的了。
“勞駕,能否替她治好臉上的這道傷?”
道君嗓音溫和,聽上去與正常時無異,神農宗的弟子大著膽子瞧了一眼。
“可、可以……”
他頷首:“辛苦你了。”
……太詭異了。
在場的所有人,沒有人能為道君此刻溫聲細語的笑容而感到放心。
他要是與雲麓仙府的那些人一樣,倒還沒那麼可怕,但在場昆吾的弟子,是見過七年前道君在殿前斬殺靈山弟子時的模樣的。
那時的道君,也如這般笑容和煦。
但並不妨礙他手起劍落,斬落數十顆頭顱。
天璿君更是本能地感覺到一股極大的威脅正在逼近。
可天樞道君又能對他如何?
他與其他幾位昆吾長老一樣,從道君來昆吾的第一日,便對他悉心教導。
道君名義上的師尊是前任掌門,但實際上,他們每一位長老都是他的師尊,如他的父親般一手將他養大。
“……我是立下過心魔誓,但我也做到了答應你的幫她,但沒有保證一定會讓她如願以償。”
天璿君平靜地看著他懷中的屍首。
“為了一個魔族聖子,將自己變成這般模樣,是她太愚蠢,我不能為了她的私心,賠上這些弟子的性命。”
半晌,他聽見對麵傳來低低的笑聲。
那笑聲與他緊緊擁著懷中屍首的動作截然相反,因而顯得愈發詭異。
天璿君不安地問:“道君在笑什麼?”
他許久才止住笑意,溫聲道:
“我隻是在想,原來真的是我做錯了。”
“……什麼?”
“是我一直守著那些無用的責任,不肯全心全意的愛她,所以才會劍心動搖,無法拔出一念劍,才會在今日,被這些魔族雜兵困住腳步,沒有辦法救她。”
他將這些話一一吐露出來,又低聲自言自語般重複了一遍。
“她之所以會死,都是因為,我不肯愛她。”
天璿君眉頭緊蹙:“荒謬!那是她自食其果!”
天樞道君抬起頭,眼中意興盎然地望著他問:
“天璿君可知,為何我又能重新拔出一念劍了嗎?”
他嗤笑一聲。
原因如何已經不再重要了,隻要道君能夠重新拿起一念劍,飛升證道,他們昆吾仙境的地位就會永遠穩固。
有天樞道君和他的一念劍在,昆吾仙境永不會再淪落到千年前那般任人欺淩的境地。
隻為了這個目標,為了千秋萬代,他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無所謂。
忽地,一股極為恐怖的威壓驟然釋出,在這一瞬間,天璿君瞪大了眼,脫口而出:
“道君不可!你決不可背上弑長的罪孽——”
話音未落。
鮮血噴湧而出,鋒利無匹的一念劍,用最簡單的劍招,最純粹的殺意,如小時候被教導的那樣,心無雜念地斬下了天璿君的頭顱,也斬碎了天璿君的美夢。
決不可背負的罪孽?
沒有那種東西。
他如今,已百無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