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會允許彆人靠自己這麼近?沈河迷惑地眯起眼睛,卻怎麼也看不清,隻是想推開那人的時候,對方似乎隱隱約約叫了他一聲:“小河……”
後來,他才知道那隻是他自己的幻覺。
那天的一切,都像幻覺。
*
“cut!”
導演沒等他們進行下去,就麵色不好的叫了停。
柏栩川抹了把臉,疲憊道:“導演,對不起我沒演好。”
非秦看了看他,搖頭:“你這是沒演好嗎?你這是沒辦法演。”
柏栩川深呼吸,調整了一下情緒,鄭重道:“我……”
“打住。”非秦豎起一根手指,不在乎他想說什麼,“我信你以前演過,但忘了……你沒跟男人演過。”
柏栩川愣了一下。
看來非秦是把他的不良反應當做了直男對同性行為的恐懼……
他剛想辯解,卻聽一直在旁邊默默看著的賀衍之淡淡道:“這場戲放到後麵再拍如何?”
非秦側眼看他,挑眉。
“後麵?”
這場戲對於沈河的心理轉變非常重要,如果放到更後麵,已經變得更加陰暗的“沈河”還能呈現出那種懵懂的狀態嗎?
“我是說。”賀衍之輕輕建議道,“給他放兩天假。”
非秦哼了一聲:“我本來就覺得……”
他頓了頓,果斷道,“這麼辦吧,小柏,你休息休息,找一找狀態。衍之,你幫幫他。”
柏栩川斂了斂眼皮,他心裡很羞愧,對自己的表現不佳感到難過。
為什麼就不能演出來呢,他問自己。為什麼抗拒會自然而然呈現在臉上?
晚上下了戲,柏栩川在攝影棚外站了很久,盯著逐漸落下的夕陽,不知不覺蹲在路邊,嘴裡叼一根狗尾巴草。
雙目放空,思考人生。
路過的工作人員都有點心疼了,曹媛蹦過來,手裡拿兩杯冰奶茶,遞給柏栩川一杯:“想心事呀?”
柏栩川可憐地從鼻子裡發出一聲細細的哼氣,中年少女曹媛女士一秒心空。
她簡直想立刻回去揪著導演的耳朵,問問他為什麼要這麼打擊這個努力而不得其法的小演員,人家明明已經很努力了!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她不敢。
她隻能默默安慰地拍了拍柏栩川的肩膀,返身思考如何勸說導演修改劇本,刪了這場比較露骨的床戲,換成比較蒙太奇的表現形式。
過了一會,賀衍之也下了戲。
他穿著沉星的標誌老舊綠格子襯衫,領口規規矩矩扣到最上麵一個,看起來又少年氣又禁欲。賀衍之一邊往外走一邊想著什麼,卻聽周遭都是竊竊私語聲。
“川川好像很難過。”
“導演今天罵他了吧,第一次。”
“沒有吧,就是說了他兩句。”
“好孤單啊嚶嚶嚶,我的美少年在夕陽下寂寞的背影,訴說著難掩的悲傷……隻想上去從後麵抱住他,親吻掉他的眼淚,告訴他從此以後再也不要難過,因為至少還有我!”
賀衍之:……
他瞟了一眼,最後說這話的竟然不是位年輕的女士,而是一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士。
不禁肅然起敬。
眾人隻覺一陣風飄了出去,轉瞬賀衍之就站到了柏栩川身後。
此時,柏栩川正叼著狗尾巴草,四十五度憂傷地仰望天空,自言自語:
“也許,我做的還遠遠不夠。”
“我應該去真正的紅燈區看一看。”
賀衍之停下腳步,眉頭微皺。
“沒有必要。”
柏栩川轉過頭:“前輩?”
他一說話,嘴裡的狗尾巴草就掉了下來,微微張著嘴,頗有些不知所措。
他沒有想到自己的自怨自艾會被聽到。
賀衍之看著他,沒有說話。
柏栩川局促地摸了摸後腦勺:“那個,我就是想想……”
轉念,他卻下定了決心。
“我覺得有必要。”他說,“我從未去過那種環境,也無法感應沈河的心境。衍之,我很想把戲演好,這部戲,這部戲……你一定也察覺到了,我根本隻能演好跟你的對手戲!”
因為說得急切,額頭上都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賀衍之怔住。
他輕輕歎了口氣。
“你要去嗎?”他沉吟片刻,徑直道,“那可不能這副打扮。”
柏栩川睜大眼睛。這是同意了?
他心裡立刻高興了,抿著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你支持我了嗎?”
他完全沒有這樣想:其實賀衍之根本沒有立場管他啊。
柏栩川現在的反應,就像一個得知可以去網吧的初中生一樣。
隻不過,他大概沒有想過,初中生在什麼情況下會被家長允許去網吧查詢學習資料。
那就是在……
“我陪你一起去。”
家長陪同一起的時候。
柏栩川:“啊?”
他張大了嘴,半天才從震驚中醒過來。
*
一直到兩個人換上一身特彆不起眼的裝束,混到周城著名的某地下大型聲色街區入口時,柏栩川還在恍惚。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會和以性冷淡著稱的賀衍之一起……逛窯子。
當然準確來說,可以稱得上是兩個沒那功能的人,以學術研究的嚴肅態度,手拉手共同逛窯子。
柏栩川一邊思索一邊小步跟著賀衍之往裡走,邊走邊小聲問:“星哥,你怎麼好像對這裡很熟悉的樣子?”
前麵的男人腳步一頓,差點在門檻上絆了一下。
賀衍之毫不猶豫三連否認:“沒有,不是,並不熟。”
頓了頓,又瞥他一眼,壓低聲音:“你剛剛叫我什麼?”
柏栩川正色道:“我剛剛想跟你說呢,既然到了地下場所,我們就不能暴露身份。所以我們應該互相稱呼對方的代號,那麼我就叫你星哥,你就叫我阿河,這樣聽起來比較像混社會的,很隱蔽!”
賀衍之看著他無言,轉頭望著前麵,大步往前走了幾步。柏栩川趕緊跟上來,惴惴道:“怎麼的呢,不喜歡這個稱呼?那我叫你什麼比較好?你喜歡怎麼叫,要麼就簡略點叫老大?或者你比較喜歡四爺、六爺這樣的稱呼?”
前麵是一家門臉窄小,進出客人卻絡繹不絕的酒吧。雖然不起眼,卻是整條街生意最好的店。門口站了幾個吞雲吐霧的小青年,有的頭發染得亂七八糟,有的卻一臉清純,隻是人人臉上都帶著欲-望的顏色,尤其是眼神,帶著鉤子似的。
其中幾個不一會便被人摟著進了店門,剩下幾個略微焦躁起來,時不時對著門口停的車揮手。不過那些開車來的多半是來正經獵豔,少有人會在門口為他們停留。
兩人從小路穿過來的暗巷裡往出走,正對著那家店的門臉,能看見店門,彆人看不見他們。
柏栩川好奇地眯起眼睛,望著一個挺青澀的黑發男孩,他熟門熟路拿食指勾住一個路過的中年男人的褲子口袋,然後兩個人隨便攀談了幾句,就摟摟抱抱地進了那家店。
他正出神地望著店門口那個“辰飛”的兩字招牌,賀衍之停下了腳步,拉住還無知無覺往前走的青年的手腕。
“這裡不是黑社會,是紅燈區。”賀衍之聲音低沉,用一種微微嘶啞的嗓音說,“柏栩川小同誌,你是來玩呢,還是來學習?”
柏栩川莫名有些局促,賀衍之貼得有點近,近到他錚黑的眼眸沉沉對著他的,連呼吸聲都能聽見。
這是已經入戲了嗎?柏栩川心想。
“當然是……來學習。”
可不可抑製的是,他的確感到十分興奮。就像少年時期第一次去網吧一樣,他還記得那時候跟著老夏還有幾個朋友一起去包房裡看他們放A-V,少年們大氣也不敢出,亢奮的因子撐滿了整個包房,隻有柏栩川的欣賞角度跟其他幾位同學不一樣——他同時欣賞著行為藝術中兩個人的身體,而不像其他朋友那樣隻對著一方有興趣。
“既然是來學習,就要遵守課堂紀律。”賀衍之朝那門口瞥了眼,低頭看見青年眼中明晃晃的興奮,“……我有點後悔了。”
柏栩川仰頭:“?”
他真誠道:“賀老師,我會很遵守課堂紀律的。”
他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手臂自覺地纏上了賀衍之的,腦內回想了一下剛剛看到那兩位的姿勢,自動嘗試模擬。
“……”賀衍之看著他手腕上那一道淡白的勒痕,想了想,聲氣奇異的溫柔:
“課堂紀律?隻有一條……彆跟我走散。”
“哦。”柏栩川拖著他的胳膊朝前走,懵懵懂懂應道。
這個聲音像人一樣甜,賀衍之腦內閃過一念,果斷道:“還有,不要說話。”
柏栩川看他一眼,立刻明白過來。
“好。”他沒有異議,“我不太會偽裝聲音,進去以後就都交給你啦,正好我也不用給你起新的稱呼了!”
又走了兩步,賀衍之眉頭緊皺:“還有……”
柏栩川:“你說你說。”
“不要喝酒。”賀衍之正色道。
“這是當然的啦!”柏栩川滿眼你在逗我,“我怎麼可能再喝酒,我連酒心巧克力都不會吃!”
他手一伸,從塑料袋裡拿出兩瓶礦泉水,擰開一瓶,咕咚咕咚喝了個爽。
“進去以後我啥都不喝。”青年保證。
“好。”
賀衍之放下心,兩人朝前走出暗巷,瞬間被這條街上的喧囂人聲淹沒。店門口站街的已經沒有幾個,遠遠看到這兩人身材紛紛精神一振,隻是看到他們交握的手,又顯出明顯的失望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