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邊的動靜,終於驚動了村長和周圍的村民,沒有疑問,村長衝在最前麵,是最快趕來的。
和符雨情一樣,他人未到,聲音已經到了:“你們竟然闖我們的暗樓!太過分了!太不尊重死者和我們的祖先了!”
但他跑過來,看到眼前的情景時,像是被勒住脖子的鴨子,撲棱了一下,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後麵陸續有周圍的村民過來,符雨情見狀立即指著地下室問:“村長,你給我們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好多死人!”
“那是,那是有人在養蠱?!”
“是薛麗穀,薛麗穀竟然是在暗樓下養蠱的!”
何春暉笑了一聲,他好像覺得很好笑,複雜地笑了一聲後,又笑了好幾聲,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你們現在還以為她在養蠱,但凡和養蠱相關,你們都可以儘情按在她身上。”
“何醫生?!”
“何醫生你怎麼在這裡?”
“你沒走?”
何春暉說:“我走了,我恨我自己走了。我去找人來救她,回來看到她死在風雨橋上。”
符雨情立即抓到了關鍵,“你說你找人來救她,你知道她身上的事!”
何春暉抱著黑貓笑,“是啊,我知道,我知道她經曆了什麼。”
第一次見到她時,她穿著一身素白的衣服,長長的頭發在隨意挽在身後,坐在吊腳樓下搗藥,聽到聲音轉過頭時,山上正好起了一陣風,頭發拂過她寂靜的眼睛,竹葉落在她的袖子上,像是在山上修煉百年,不諳世事的妖。
那時歲月靜好中的驚鴻一瞥,他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個讓他一眼停下腳步的女人,曾經遭遇了什麼。
他原本隻打算在五姑村停留一周的,因為她拖了一周,又一周,又一個月,甚至還想拖一輩子。
直到他說出這個想法時,察覺到了她平靜下的憤怒和絕望。
直到他在劉伯身上發現了奇怪的蟲子。
他才知道,她不是這好山好水養出來的妖,而是被這座山這座村困住的可憐人。
他才知道,這個看著有很多淳樸村民的村寨背後究竟有什麼。
何春暉說:“你們說劉伯心善,收養了撿來的薛麗穀?可薛麗穀是被拐賣到五姑村的。”
一個村民立即說:“誰會買女娃啊,一般都會買男娃!”
何春暉說:“因為男娃不能用來練蠱啊,當時看到蠱蟲,你們懷疑的不都是女人嗎?”
何春暉繼續說:“你們說劉伯人好,一個病懨懨的丫頭他都養?可薛麗穀就是被他折磨得病懨懨的。”
另一個村民說:“何醫生,你怎麼能這麼說劉伯,你有什麼證據?”
“證據就在這裡。”何醫生指著斜斜露出來的暗樓地下室,“這些都是劉文峰害死的女孩,他在這陰暗的地下室練人蠱,薛麗穀是唯一一個活下來的女孩,她當了一輩子[蠱蟲],可笑你們竟把
她當蠱婆!”
何春暉永遠記得,當他跟著她?[]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要帶她離開,跟他結婚時,她臉上的苦澀。
她說:“何醫生,我可能無法生育健康的孩子,和念珠一樣,你還願意讓我做你的妻子嗎?”
在她不曾察覺的內心深處,連她自己也把自己當成了一個[蠱蟲],那是從小深植在她骨血裡,隨她長大的意識,她隻是人在陰暗的地下室養出來的[蠱蟲],和念珠,和金蠶沒什麼區彆。
即便她讀了那麼多書,明白了很多道理和痛苦。
剛才聽到動靜,跟在村長身後跑過來的藺祥,湊到夏白身邊,問他:“夏白,什麼是人蠱?”
他不是沒做過功課,看了很多資料,知道什麼是貓鬼蠱,什麼是金蠶蠱,什麼是蛇蠱……可是他沒看到過人蠱。
夏白:“金蠶蠱是一種蟲蠱,蟲蠱的主要對象是各種毒蟲,不理解人蠱的話,把[金蠶]換成[人]試試,人蠱的主要對象就是人。”
把[金蠶]換成[人]?
這怎麼換?
這怎麼能換?
藺祥看著暗樓地下室那一具具白骨,一整個人都被雞皮疙瘩覆蓋住了。
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這些女孩和蠱蟲一樣在這裡被養著,也和一壇蠱蟲一樣最後隻能活一個,成了最終的人蠱。
那些被薛麗穀埋在吊腳樓下的布娃娃,是她曾經在這個陰暗地下室的同伴。
幾個玩家都看向那隻黑貓,見那隻黑貓也在看著地下室,屬於動物的眼睛無悲無喜,看到的好像不是地獄一角落,而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房間。
她在那個房間裡度過了好多好多年。
太小時候的記憶已經記不清了,她隻記得她原本住在一個很高很高的地方,背著一個紅色的斜挎小貓咪包。那個包陪著她來到了五姑村,來到了五姑村這個陰暗的地下室。
這裡有幾個麵黃肌瘦,目光呆滯的孩子,和很多蟲蛇。
自那以後,這裡就成了她人生中最黯淡又鮮明的記憶。
當時的暗樓,還有很多村民喊它義莊,這個說法來自於幾十年前,五姑村因為瘧疾死了很多人,一時來不及處理,有些又不願意把死去的家人立即燒了,就把屍體存放在這裡。
那時,劉文峰就是這個守莊人。
隻是後來,除了等孩子回村的已故老人,再也沒有屍體存在這裡了,這裡供奉了一些排位,除了清明也沒人來祭拜。
劉文峰就在這裡養起了蠱。是的,他才是一個蠱師。
彆人說蠱術隻有女人才能學,他說不是這樣的,女人性陰,隻是更適合養蠱,也適合做蠱人。
他靠著養蠱在村裡害了不少人,也得到了很多東西。可是他不甘心,身在暗樓的他,有更陰暗和蓬勃的欲望,他想養一個人蠱。
這個地下室裡,有五姑村丟失的女孩,有他偷來的女孩,也有他買來的女孩。
他告訴她們,她們是蠱蟲,還告訴她們什麼是蠱蟲,應
該怎麼生活,最簡單的就是學那些蠱蟲??[]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同時靠吃蠱蟲活著。
劉文峰不在的時候,她們背靠背互相倚靠,手拉手抵抗著黑暗和毒蛇。劉文峰在時,在她們最餓的時候,她們又互相撕扯爭搶蠱蟲和對方身上的肉吃。
一個接一個女孩死了,晚上越來越冷。
最後隻剩下她一個人。
她一個人在等待著她的死亡時,有個人闖進了地下室,把她帶了出來,讓她重新見到了陽光。
“怎麼、怎麼會?”
“不會的,劉伯不會做這種事的。”
“村長,村長你快說話啊!”
村民們看向村長,卻見村長不知道什麼時候,捂住腦袋蹲下了。
何春暉也看向村長,問他:“劉村長,你還要為你父親掩蓋到什麼時候?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嗎?當年就是你把她從地下室帶出來的。”
所有玩家都是一愣,最驚訝的是藺祥,他一直堅信村長是個壞人來著,沒想到是他把薛麗穀帶出來的,還做了件好事。
村長一下下打著腦袋,聲音嘶啞,“可是,他是我父親啊,養我教我的父親啊!”
“所以,為了他的顏麵,你就默許村民對她的誣陷,默許村民把她曬死?你是不是把她當成了你那個德高望重的父親的汙點和罪證,恨不得她早點被毀滅?”
“不是,不是!”村長眼睛又紅了,這次連眼淚都快要出來了,“如果是這樣,我當時就不會把她帶出來了,我後麵也不會把她趕出家門,會直接殺了她了。”
黑貓從何春暉懷裡跳了下來,跑到村長麵前舔了一下他的臉,把他臉上的一滴淚舔走了。
村長的眼淚終於不受控地洶湧落了下來。
劉文峰老年是村裡最德高望重的人,年輕時也是村裡非常受人尊敬的人,他是村裡最有文化的人。
這其中最尊敬崇拜他的人自然是他,劉文峰的兒子。
大概每個男人都有一段少年時光,最崇拜的人是自己的父親,他的這段時間格外長,可能比他以為的還要長很多,因為他的父親真的是一個各方麵都很好的人。
他愛妻子疼兒子,能賺錢會養家,還是一個在村裡很有地位的人。每次他看著父親幫村民寫家信,給村民寫春聯、挽聯和喜帖時,眼裡的光一定非常亮,因為他那時胸腔裡非常熱,他心裡發誓要做一個和父親一樣的人。
這種崇拜一直持續了二十多年,他也快要變成父親一樣的人了,他因巧合發現了這個暗樓的地下室。
在這裡,他看到了好多屍骨,和一個蓬頭垢麵,渾身黏濕的女孩,正眼神空洞呆滯地捧著一條蛇吃。
他的世界轟然倒塌。
他把那個女孩帶了出去,他莫名知道,如果他不把她帶出去,她會死在這裡。
但他卻試圖在修複自己的世界。
他懦弱地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問。
父親跟家人說這是他撿來的女孩,他看她可憐想收養她,不知道家
裡人同不同意,不知道該怎麼說就先放在暗樓了。
他知道不是這樣的,因為父親隻過了兩天,又開始頻繁把她帶進暗樓地下室了,可是他還是什麼都沒說。
他隻是補償性地在父親不知道的時候喂她吃飯,教她關於人的常識,教她讀書識字。
直到父親漸漸年老,身體日漸不好,又更瘋狂地研究人蠱,他才假裝生氣把她趕出了家門。
他把已經正常的她帶進了一個廢棄的吊腳樓,把她熟悉的地下室的蠱貓抱來給她,給她買很多書,和她需要的其他所有東西。作為回報,如非必要,她不能離開這座吊腳樓,更不能離開五姑村。
他父親已經六十多了,他要為他保全他一生的形象。
原本這樣就很好了,一切都好了。
誰知道,村裡來了一個醫生,那個該死的何春暉三天兩頭地向她的吊腳樓裡跑。
誰知道,他父親年老病重後,又開始把希望放在蠱術上,背著他們研究蠱蟲。
誰知道,這個何春暉竟然認出了父親身上的蠱蟲。
誰知道,小錢的貓咪肚子裡被掏出了貓毛。
誰知道,他還是選擇了父親,和年輕時一樣,什麼都沒說。
誰知道,後麵的發展就完全失控了。
他隻看到被曬掉了一層皮的她。
當這隻黑貓舔他眼裡的淚的那一秒,他就認出了她。
很久之前,他把她帶出地下室的那天晚上,世界崩塌成碎片,已經成年的他還是坐在地上崩潰地哭了起來,她像某種動物一樣湊過來,把他臉上的淚水舔掉了。
那時她真的不像是個人,而現在她真的不再是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