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同峰提著兩瓶酒和一個貓包,慢慢走到了那個小院。
還沒進門,他就聽到了貓叫,貓包裡緊張的小貓聽到這些貓叫聲,怯生生地探出了腦袋。
開門的是一個男生,看著和夏白差不多大,馬同峰已經知道他就是夏白的室友,叫宋明亮,退學了,又被老楊罵著考上了豐寧市一所很好的大學,每個周末都會回來。
“馬叔,你來了。”他伸手接過老馬手裡的貓包,看到一個虎斑胖貓咪,臉上自然露出一個笑,“好可愛的小貓。”
他看著就是一個禮貌溫暖,自帶安靜氣息的乾淨男生,讓人看了就心裡很舒服。
老馬也跟著笑了起來,“我們院裡一個老人的,老人前兩天去世了,就想給它再找個家。”
從和諧電影院出來後,經過淩長夜的介紹,馬同峰很順利地進了遊管局老楊這個救援小隊,跟著老楊和很多人一起救了很多人,遊管局按照之前跟他說的,給他治好了他的跛腳。
後來,遊戲結束了,遊管局好多人員刪減和調動,救援隊的這些人,都被安排了工作。
當時有三個工作機會給他,一個是去政府部門,一個是去醫院,還有一個是去一家很不錯的養老院。
他選了養老院,養老院在一個半山腰上,山清水秀,獨門獨院,住在那裡的老人有條件養寵物,這就是其中一個。
這隻貓的主人去世後,主人的孩子不打算接這隻貓走,老馬就想到了前領導,帶著貓上門了。
“你把我們家當什麼!”老楊哼哼地從屋裡走出來。
“反正已經有這麼多了。”老馬看著院裡幾隻曬太陽的小貓咪說,他把貓包裡的小貓咪放出來,“這隻小貓是有故事的。”
那隻小貓左搖右擺地從貓包裡出來後,老楊才知道老馬為什麼那麼憐惜它,也知道了為什麼老人的孩子不想要它。
這個小貓看起來虎頭虎腦夥食很好的樣子,當它爬出來時,才能看到它的一隻後腿在地上拖著,緊張地望著三人和其他小貓。
老楊心裡其實已經決定給這個小可憐一個窩了,嘴上卻說著:“這裡哪個貓沒有故事?”
“是是是,都有故事,我知道。”老馬說。
他真知道,其中就有兩隻是他跟老楊一起行動時救的,一個是在一個通風口裡,一個是養貓後院扔到井裡的。
救井裡那隻時天上下著大雨,老楊摔了下去,一身泥濘,還骨折了,可他把那隻可憐的小貓抱出來時,臉上的笑,老馬一直記得,開心和慈愛都要溢出來了。
他問他為什麼這麼開心。
老楊擦了一把臉上的汙泥,看著那隻瘦小的折耳貓,說:“至少我能給它一個遮風擋雨的家,不讓它淒慘地死在外麵。”
那時,老馬才知道老楊女兒的事,也明白了他為什麼像救人一樣,拚命救那些小貓。
老楊把貓飯分倒進幾個貓碗裡,端了一碗過來親手喂這隻虎斑瘸腿小
貓,見畏畏縮縮的小貓吃了一塊牛肝,立即笑了起來。
他抬頭看向老馬胸口掛著那個瓶子,說:“還帶著呢?”
老楊第一次見老馬時,老馬懷裡抱著一個包,他見慣了死人,熟悉屍體腐朽的味道,知道裡麵有什麼,很快就讓他主動把裡麵的東西拿出來給他看了。
那是一隻手。
老馬和他未過門的妻子,跟夏白和淩長夜一起在和諧電影院遊戲裡時,妻子被拉到電影裡,隻剩他握著的這隻手。
老楊問他:“真放不下嗎?”
他回答得肯定:“放不下。”
“如果放不下,就火化了再帶在身上吧。”一直留著也隻是腐爛,老楊還是建議他把這隻手火化了再帶在身上。
聽說有人把愛人的骨灰做成戒指戴在手上,老馬就把那隻手的骨灰掛在脖子上了,長度正好在他心口,他就這樣帶著何家秀去天南海北,去救助站在死亡懸崖上的人。
老楊問他還帶著呢,是因為當時他幫他一起火化,看他帶上後,跟他說什麼時候放下了,什麼時候就摘下埋葬了吧。
老馬笑了笑,回他:“這輩子應該是摘不下來了。”
兩個老同事在院子裡坐下來,一邊喝老馬帶來的烈酒一邊看著虎斑小貓,又害怕又抵觸地融入到貓群裡。
宋明亮給他們端來兩盤下酒菜,叮囑他們少喝點。
老楊問老馬:“你怎麼不去政府部門,去了那家養老院?”
換個人都會毫不猶豫地去政府部門。
“因為我發現救人幫人這件事,嗯……亮晶晶的。”老馬搜索著他詞彙貧瘠的大腦,說了這麼個詞。
他本是一個底層得不能再底層的人,給老破小區當保安拿兩千塊錢都會被嫌棄,都要求人的。
原本他輩子踮起腳也隻能看到塵土,自從加入到救援隊後,他去了很多地方,救了很多人,看到了塵埃裡砂礫被磨出來的色彩。
“那個部門確實也能幫助人,總沒那麼直接。”老馬說:“這家養老院是挺高級的,但人在老年,尤其是沒有行動能力,隻能等死的時候都是無助惶恐的,我能更直觀地幫他們,又有亮晶晶的感覺了,這感覺讓我安心。”
他是這樣的人,想做這樣的事。
生於微末,耕耘塵埃。
“我就知道地你會這麼選哈哈哈。”老楊開心地說。
老馬舉起酒杯,“我也知道你一定會理解我的。”
就像沒有救援隊了,老楊這個小院裡還在不斷增加流浪小貓,少了一顆眼的,瘸了一條腿的,沒有尾巴的,看它們吃飽後躺在院子曬太陽,老楊臉上就再也凶不起來了。
不用成為誰的英雄,為這些殘缺微弱的小東西遮風擋雨也是他滿足的一生。
老楊也舉起酒杯,兩個再普通不過的玻璃酒杯相撞,撞出了一道陽光。
旁邊,一個男生正倚靠在門框上盯著他們,嘴裡念叨著什麼。
院子裡一個沒有尾
巴的牛奶貓正撅著屁股,在柔軟的貓窩裡呼嚕嚕地踩奶。
陽光溫暖,微風正好。
*
“尤月,過來吃飯了!”
正在窗口書桌上看書的尤月放下了課本,看了看窗外的桑樹,起身去吃飯。
石丹鳳把鍋放在桌上,在圍裙上擦了擦了擦手,說:“這是你爸爸和你單叔早上爬山摘的羊肚菌,媽媽給你燉了雞湯,快來嘗嘗好喝嗎?”
說著她又喊:“尤莫寒,彆乾活了!快來吃飯!”
尤莫寒在院子裡做木工,“馬上了馬上了,就差一層清漆了,我現在做好,晚上月月就能用新書桌學習了,嘿,帶著木香的書桌。”
尤月端了雞湯坐在門檻上,看尤莫寒給他做書桌,喝了一口湯,鮮得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