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問李斯,而是問他對章邯王離的印象,其意思再明顯不過,看兩人是否有戰將之才,值不值得陛下傾心培養。
“至於王離......”
蒙恬聲音微頓,無奈一笑,“或許是太過年幼,此子遠不如章邯行事穩妥,也不及其父其祖父機警,性子頗為跳脫,需好生教養一番,才能獨當一麵。”
“蒙卿果然眼光毒辣。”
嬴政眼皮微抬,“小十一言章邯未來與你齊名,而王離,則在你手下當副將,與你一起打匈奴。可惜一人運氣不大好,遇到昏君當政,下場淒涼。”
蒙恬眼皮狠狠一跳。
——昏君?扶蘇公子?
李斯心頭一驚。
扶蘇公子斷然不會是昏君,而這個昏君,也不會是扶蘇公子。
——最終登基為帝的人不是扶蘇公子!
蒙毅微微一愣。
不是吧不是吧,陛下臨終改詔,冊立了其他公子為太子?
——隻有這個原因,才會讓扶蘇公子在有那麼多人的支持下仍與皇位失之交臂。
“兩人既是可塑之才,便收於軍中著重培養。”
嬴政聲色淡淡,“章邯跟隨屠睢,王離跟著你,一南一北,各自為戰。”
“喏。”
蒙恬頷首。
嬴政瞧了一眼李斯,“朕記得廷尉還有一個與公子高年齡相仿的女兒。”
“既到了適婚年齡,便叫奉常挑個良辰吉日,待扶蘇大婚之後,將他們兩人的婚事也給辦了。”
李斯呼吸微緊。
這件事對他來講是好事,但對於公子扶蘇來講卻未必,陛下的選擇不再拘於扶蘇公子一人,其他公子逐漸進入陛下的視線,甚至會被陛下加以培養。
“公子將閭年歲也不小了,王琯一向喜歡他的才情,便叫他與王琯結個親,娶王琯孫女為妻。”
嬴政聲色淡淡,“諸公子中,年歲超過三歲,便跟隨博士開蒙,學習百家學說,霸王道之道。年歲超過十五,可參政議事,為大秦儘一份心。”
李斯臉色微變。
——陛下沒有放棄扶蘇公子,但也不再隻把目光放在扶蘇公子一個人身上。
天書的那句可惜他們遇到的是一位昏君的殺傷力太大,大到陛下將所有公子重視起來,將大秦帝國未來會出昏君的可能扼殺在萌芽之中。
但這隻是一個開始。
這位千古一帝得知自己一手創立的王朝國祚不足百年之後,大刀闊斧對現有國策進行調整,然後領著大秦王朝走向一條與原來預定的完全不同的道路——
“阿房宮暫不開工。”
“削減賦稅,與民休息。”
“生子有獎,無論男女。”
“無論是秋季南征百越,還是來年遠征匈奴,用兵不可超過十萬。”
天下九州,為之沸騰——
“阿房宮不建了?我們不用去服徭役了?!”
“太好了!”
“賦稅也降了,咱們比以前戰亂的時候交得少多了!”
“生孩子還有獎?如果不是養不活,我真想生個十個八個!”
“彆著急,等新種子下來肯定能養活,到那時,咱們就能放心生孩子養孩子了。”
“真好,不打仗真好。”
“要是還在打仗,咱們又得服徭役,又得交賦稅,還得運送糧草,隨著將軍們出生入死。”
“是啊,太平真好。”
“陛下不操那麼多的心,咱們的日子也好過。”
·
楊思琪最近的日子不太好過。
給鶴華爸爸打的那個電話似乎的確有效果,鶴華不再整天追著她問大秦如何秦始皇又如何了,然後換了另外一種問題——
“老師,你有長生不老藥嗎?”
天真無邪的小朋友仰著小臉,一臉認真問她。
“......”
你這是在為你迷人老祖宗求仙問藥嗎?
快醒醒,你那迷人老祖宗死得不能再死了,哪怕有藥也救不回來了。
“鶴華小朋友,這個世界上沒有長生不老藥。”
楊思琪伸手揉揉鶴華小腦殼,語重心長道,“嬴政已經死了,救不回來了了。”
“他才沒有死。”
鶴華輕哼一聲,“他還活著,活得可好可好了。”
跟四歲小孩爭辯這個問題沒有任何意義,楊思琪便道,“好,鶴華小朋友說他活著,他就活著。”
“他不僅活著,他的思想,他的製度,至今仍在影響華夏大地,兩千年以後的華夏大地,用的是改良版的依法治國和郡縣製。”
“對了,還有書同文車同軌。”
“普及普通話,就是另外一種形式的書同文。”
“我就知道他很厲害!”
鶴華嘴巴微張,“他的製度果然是對的!他是世界上最厲害的皇帝!”
楊思琪笑眯眯點頭,“是的,他很厲害。”
“那,他都這麼厲害了,你能給我長生不老藥嗎?”
鶴華眼巴巴看著楊思琪。
“......”
怎麼還在糾結長生不老藥?
三秒後,楊思琪拿起筆,在紙上寫下一串電話和名字,然後把紙撕下來,交到鶴華手裡,“長生不老藥沒有,但是醫生可以有。”
“閻王叫你三更死,協和留你到五更,老師有一個同學在協和上班,鶴華小朋友有需要的話可以去協和找她。”
鶴華拿著寫著電話的紙,一張小臉皺成小包子,“可是,他去不了。”
當然去不了。
死了兩千多年的人,能去現在的醫院才是見了鬼。
楊思琪捏了捏鶴華小臉。
但轉移注意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小孩子現在異常沉迷的情況下。
這種情況下,生硬將她與電視劇曆史剝離隻會弄巧成拙,還不如慢慢引導,將她對秦的關注轉移到其他地方。
“對了,鶴華小朋友,你的農作物長得怎麼樣了?”
楊思琪問道,“是不是到了即將豐收的時候了?”
“是的,它們長得很好。”
鶴華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楊思琪給她的紙被她放在兜裡,“再過幾天就能收成了。”
楊思琪豎起大拇指,“鶴華小朋友真棒!”
“老師送給你的種子是特意挑選過的,產量雖然沒有市麵上的種子高,但可以留種,種完這一茬還能繼續種下一茬,能讓你來回種著研究。”
“還有不能留種的糧食?”
鶴華有些意外,她記得治粟內史跟她講過,無論什麼糧食都可以留種的,這裡的糧食怎麼不一樣?
“是的。”
楊思琪頷首,“世麵上雜交水稻產量雖然高,但它們的基因遭到了破壞,隻能種一茬。”
這種事情太深奧,鶴華聽不太懂,但事關糧食,她聽得很認真,把老師的每一句話都牢牢記住。
等記住了關於糧食的事情,她才去問老師另外一個問題,“老師,屠睢後來打南越打勝了嗎?”
阿父很重視這件事,哪怕阿父說不必問秦的國祚與國運,但她還是會忍不住問老師。
——如果能提前知道結果,對於阿父和屠睢來講都是好事。
楊思琪哭笑不得,感情她說了這麼多,鶴華小朋友的心思還在大秦身上。
算了,慢慢來吧,隻要鶴華不哭不鬨,問她一些關於秦朝的事情也沒什麼,隻要她引導得當,再加上家長的配合,鶴華對秦朝的喜歡未必不能轉變成對她未來發展有利的事情。
楊思琪道,“屠睢第一次打勝了,但第二次敗得非常慘烈。”
“啊?”
鶴華有些著急,“為什麼?”
“第一次大勝是秦兵戰鬥力非常強,能碾壓同時期的一切國家部落。”
“第二次大敗是因為屠睢非常殘暴,屠殺越人引起越人的逆反,五十萬大軍最後隻回來十萬,而屠睢也戰死在第一次的南征百越的密林裡。”
鶴華張了張嘴,“隻,隻回來十萬?”
“是的,這一仗非常慘烈,無論是南越還是秦兵,都死了很多人。”
楊思琪歎了口氣,聲音有些唏噓。
這段曆史太沉重,放學後鶴華仍在恍惚,高挑女人來接她,她牽著女人的手,滿腦子都是屠睢敗得慘烈的事情,以至於連女人什麼時候停下腳步都沒有發覺。
“唉喲。”
鶴華一頭撞在女人腿上。
她抬頭看女人,女人正在看著周圍天際,似乎在尋找什麼。
但她什麼都沒有找到,天空蔚藍,白雲淡淡,偶有飛鳥掠過,拖出一道極淺極淺的白色劃痕。
“你怎麼不走了?”
撞得有點疼,鶴華抬手揉著自己額頭,奇怪問女人。
女人回神,慢慢蹲了下來。然後看著她,仿佛透過她看到了另一人,眼裡滿滿都是她看不懂的情緒。
“你,你在哭嗎?”
鶴華遲疑伸出手。
但她的手還未落在女人臉上,便被女主捉住手。
“照顧好你阿父。”
女人拿開她的手,聲音極輕,“你老師的同學是很厲害的醫生,可以讓她給你阿父看病。”
鶴華醒了。
“......”
你倒是說清楚怎麼才能把我阿父帶過去啊!
鶴華一臉悲憤,兩隻小手錘著被褥在床上翻滾,“你說了跟沒說一樣,阿父根本過不去!”
“過得去。”
嬴政掐著眉心,伸手將無能狂怒的小奶團子揪出來,一夜沒睡的帝王聲音啞得厲害,“昨夜阿父看到你與天書,還有——”
嬴政眯了下眼,聲音微微一頓。
“你能看到我和老師?還有那個奇怪的女人?!”
鶴華大喜,立刻從床上爬起來,“太好了!”
“你現在能看到,以後是不是能跟我一起進入那個世界?”
鶴華手舞足蹈,興奮得無以複加,“然後讓老師的同學幫你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