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
“怎麼還有人抱著孩子出來?”
“彆是嬴政抱著傳說中的小公主吧?”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嬴政小兒膽小怕死,怎麼可能抱著小公主出來送死?”
“這必然是蒙毅派來迷惑我們視線的,讓真正的嬴政趁機溜走!”
“兒郎們,我們不要被他們迷惑,前麵的轎攆才是嬴政狗賊的!我們不要放過他!”
喊殺聲震天,蒙毅完全聽不到六國後人的對話,隻看到他們不顧一切衝向前麵的轎攆。
“怪事,他們怎麼一直衝那座轎攆?”
身邊有親衛疑惑出聲。
蒙毅眯眼看了一會兒,“大抵是覺得我們在行調虎離山之計。”
——這種腦子基本上告彆刺殺成功了。
六國果然是亡了。
以前來刺殺的人讓人防不勝防,一個樂師都能拿樂器牟足勁砸陛下,但現在,人才凋零到連真正的陛下究竟在哪都分不清。
·
“主人,到底哪輛才是嬴政的車?”
遠處的心腹焦急問道,“若再找不到嬴政的車,我們的人隻怕要全部折在這裡了。”
男人抿了下唇,手指微微收緊,“在那。”
“抱著孩子出來的人必然是嬴政。”
“這,這不可能吧?”
心腹傻眼,“嬴政這麼怕死,他敢抱著孩子出來?”
“以他之自負,眼下還有什麼事情是他做不出來的?”
男人冷笑,“他既然尋死,我們便成全他。”
“兒郎們,抱孩子的是嬴政!”
“殺了他!以告我王在天之靈!”
“喏!”
僅剩的人應諾而去,衝入戰團。
“等等——”
男人伸手拽住最後一個心腹,目光落在嬴政懷裡的小女孩身上。
那是一個得天書授課的孩子,發明了便於書寫的紙,改善了記賬算賬方式,甚至還擁有能夠畝產千斤的糧食種子。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能夠拯救天下的女孩兒,若她能平安長大,天下九州將會完全變個模樣。
男人眸色變了變。
心腹被男人拉住胳膊,動作停了下來,“主人,怎麼了?”
馳道上,六國後人一個接著一個倒下。
鮮血噴湧而出,將這個為帝王建造的馳道染得刺目且通紅。
男人呼吸一緊,抓著心腹衣袖的手慢慢鬆開,“罷了,去吧。”
“早點回來。”
“待你們平安歸來,我與你們不醉不歸。”
男人輕輕一笑。
心腹心頭一熱,“能為主人死,是我的榮耀!”
·
“我們的職責,便是為陛下戰至最後一滴血!”
“兒郎們,出發!殺賊寇,救陛下!”
上林苑中,王賁麾下副將點兵。
王賁迎風咳嗽,病弱蒼白,絲毫不見當年父子聯手滅六國的意氣風發。
“去吧。”
王賁頷首,“莫叫賊人傷了陛下。”
“喏!”
副將領著浩浩蕩蕩的衛士前去馳道接應嬴政。
王賁在親衛的攙扶下走下點將台。
點將台下,是副將留給他的衛士,一排排站著,像是迎風而立的小白楊。
王賁腳步微頓,視線落在第三排的被前麵的人遮擋著的少年身上。
與周圍機警肅穆的衛士相比,少年有些漫不經心,目光飄忽著,似乎在尋找脫身的可能。
“章邯?”
王賁想了一會兒,叫出少年的名字,“你不去救小公主?”
章邯立刻出列,拱手請示,“軍令如山,副將不曾點我的名字。”
“將軍——”
“去吧。”
王賁笑了笑,“這是難得向陛下與公主儘忠的機會。”
“多謝將軍!”
章邯謝過王賁,翻身上馬,追上即將消失在上林苑的衛士。
章邯身影與衛士們融為一體,親衛再也忍不住,“將軍,此人身份有諸多疑點,更與六國後人牽扯不清,故而副將不曾點他的名字,而是將他放在上林苑。”
“如今將軍將他派去馳道,隻怕會弄巧成拙,反而傷了陛下與公主。”
“這樣啊。”
王賁悠悠一笑,攤了攤手,“可是他已經走了,你要把他追回來嗎?”
“......”
這小子的馬術這麼好,鬼才追得上!
其實也有人追上的。
曾經意氣風發踏平五國城市的將軍。
可惜將軍病重,命不久矣,再也無法與之前那般飛馬疾馳。
親衛眸光暗了暗。
“將軍,有黔首偷偷溜出去了。”
又一人拱手來報,“看他們的方向,好像是要去往陛下所在的馳道。”
“是那個叫劉季的?還是那個江東來的大個子?”
王賁眼皮微抬。
“兩人一同去的,還帶了其他的黔首。”
衛士道,“手裡沒有武器,但是帶了種地的犁具。”
“哦,多半是想掙個從龍之功。”
王賁扶著親衛的手坐下。
昔日縱馬楊威的將軍略走兩步路便喘得厲害,親衛見他臉色不對,連忙遞來引枕,他肩膀歪在引枕上,虛虛咳嗽這說著話,“劉季聰明滑頭,是識時務之人,不會傷害陛下。”
“江東的大個子倒有些麻煩,派幾個人盯著他,再給蒙毅傳個信,讓他不要掉以輕心。”
“若真有人能傷得了陛下,不會是六國餘孽,更不會是章邯,而是這個來自江東的大個子。”
王賁眼睛輕眯,殺機頓現。
親衛心頭一凜。
——這一刻,他仿佛又看到劍鋒所指,城牆灰飛煙滅的大將軍。
“喏!”
親衛高聲應下,飛馬傳信。
·
“大個子,想不到你也有報效大秦之心啊!”
劉季一邊跑,一邊瞧了眼比自己跑得還快的大個子,“但馳道那裡太危險了,咱們不往人多的地方湊,就在邊上號幾聲,讓陛下知道咱們去了就好了。”
在這種事情上劉季有超乎尋常人的敏銳,在聽到嬴政即將駕臨上林苑的消息之後,他就覺得有貓膩,果不其然,沒過多長時間,便有衛士來上林苑搬救兵,說是陛下車架被六國餘孽所圍,需要王賁領人救援。
——但他覺得不是領人救援,而是將六國後人一網打儘。
這不是一個刺殺的絕佳時機,但六國後人還是選擇傾巢而出,因為他們知道嬴政一改之前大舉用兵大興土木的作風,且糧食已經成熟,民心歸於大秦不過時間問題,他們拖不起了,他們隻能壓上自己所有籌碼,再行一次刺殺,不成功,便成仁。
可嬴政顯然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嬴政會將計就計,將六國後人一網打儘,之後再不煩憂六國後人興風作浪,順利開展自己的萬世基業。
“送死什麼的咱不乾,咱就蹭一個救駕之功。”
六國後人是死路一條,而嬴政不會受絲毫傷害,劉季太清楚這個結局,所以他才組織黔首們去往馳道,“有了救駕之功,咱們就能分到更多的糧食種子,以後回去了也好跟父老鄉親們有個交代。”
“那可是能畝產千斤的種子!”
“有了這種種子,父老鄉親們再也不怕餓肚子了!”
大個子眸色微深,沒有接話。
交淺言深是大忌,但劉季還是選擇喋喋不休,直到大個子聽得不耐煩,壓低聲音來了一句,“閉嘴!”
“你太吵了!”
“我是怕你把路走歪了。”
劉季氣喘籲籲,“大個子,彆犯傻,彆冒頭,種子有了,救駕之功有了,咱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大個子沒有再說話。
又或者說,他知道無論他說什麼,對方都會以自己豐富的詭辯經驗反駁他,讓他無話可說,既然這樣,乾脆閉嘴不言。
一行人終於趕到馳道。
六國後人全部出動,往日供帝王出行的馳道已成為一個巨大的絞肉場。
精於暗殺的刺客對上訓練有素的將士,其結果在彼此抽劍的那一刻便已經被書寫——血肉橫飛,血肉模糊。
劉季握了握手裡拿著的農具,立刻招呼跟著他一同過來的黔首藏在路邊的草堆裡。
不行不行,太慘烈也太嚇人,再往前走肯定要送命,還是先躲起來,等勝負快出來的時候再出去替衛士們搖旗呐喊。
“咦,大個子,你做什麼?”
身邊響起黔首好奇的聲音。
劉季怕的就是這一點。
——這人太一根筋,一點不聽勸。
“砰——”
大個子應聲倒地。
劉季扔了從路邊撿起來砸大個子腦殼的石塊,招呼周圍黔首,“愣著乾什麼?趕緊把他拖進草叢裡。”
“江東過來的人就是莽,這麼多人都敢往裡衝。”
“救駕之功好是好,但咱們得有命享,你們千萬彆學他。”
“好好好,我們絕對不學他!”
眾人一疊聲應下,拖著大個子的腿將人拖到草叢裡。
·
親衛將尚未衝到一路便被強弩射/死的六國餘孽屍體拖在一旁。
屍堆如山,血流成河。
嬴政站在車輦上,環視周圍不斷衝殺的六國餘孽,眸色澄明而深邃。
周圍血色太多,他抬袖擋住懷裡小團子的眼睛,小團子有些不滿,拉了拉他衣袖,“阿父,你擋著我眼睛了。”
——端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半點不怕這場修羅地獄。
嬴政笑了笑,甩開衣袖,聲音清朗,“朕在此,項上人頭在此,你們誰可取之?”
不怒自威,恍若天神。
不,不是天神,天神都要聽他的號令。
他是威加四海功蓋三皇五帝的始皇帝,天皇地皇與泰皇,無不在他之下。
眾生俯首,皇帝降世。
劉季看得心潮澎湃,“大丈夫當如是!”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