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攆裡的鶴華奶聲奶氣,“我才沒有遲到,我是按照約定時間出宮的。”
“你又狡辯。”
少年道,“你瞧瞧天色,現在都什麼時辰了?”
“你足足遲到了一個時辰!”
說話間,少年手一伸,去抓轎攆側邊的紗幔。
親衛們知曉少年的身份,並未對他的動作並未橫加阻攔,章邯眉頭皺了皺,少年已將轎攆掀開,指著快要黑透的天色對裡麵的小公主道,“你自己瞧,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恩,酉時。”
鶴華道,“你跟我約的不是酉時嗎?”
王離伸出一指,手指敲了下鶴華小腦殼,“什麼酉時?你又記錯了,我跟你約定明明是申時。”
“哎呀,不許動我頭發。”
鶴華抬手打掉王離的手,“寒酥給我梳了好久才梳這麼好看的,你不許動。”
鶴華抬起兩隻小手手,捂著自己小腦殼,凶巴巴對王離道,“我才沒有記錯,是你記錯了時間。”
“你連時間都沒弄清楚,活該在這裡等這麼久。”
少年好笑,“你竟然還狡辯,分明是你——”
“武城侯,我們出發吧。”
一旁的章邯淡淡出聲,“若再耽擱下去,怕是會誤了公主的事情。”
少年想起鶴華出宮的原因,便大度不再計較她遲到的事情,彈了下鶴華小額頭,“等你辦完事,我再跟你好好理論理論。”
“......明明是你記錯了時間!”
鶴華不服。
這個人太討厭了。
明明是他記錯了時間,還怪她讓他等許久,簡直太欺負人了!
她不想跟他玩了!
“喏,給你。”
王離接過侍從捧過來的食盒,隔著轎簾口將食盒遞給寒酥,“府上新來的庖廚,做點心很有一手。”
“!!!”
她願意跟王離一起玩了!
鶴華開心極了,“謝謝你!”
“不謝。”
王離輕哼一聲,“下次彆再遲到了,要不然點心的口感就不好了,這種東西要趁熱吃才好吃。”
鶴華聲音軟乎乎,“我知道啦!”
寒酥打開食盒,小宮人用銀筷子夾起來試了一下,半晌後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寒酥還把點心喂給鶴華。
“唔,好吃!”
點心入口即化,鶴華喜歡極了,“王離,你的庖廚從哪找到的?做的點心比宮裡的好吃多了。”
王離大大咧咧,“嗐,花錢找到的。”
“隻要錢出得足夠多,會做點心的庖廚爭著來。”
“宮裡的人倒也不是不會做點心,而是——”
王離聲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不遠處的人群中,蒙毅一身常服,扮做普通貴族子弟,守在一架精致華美的轎攆前。
隔著轎簾,他看不到轎攆裡的人是什麼臉色,隻看到轎攆外的蒙毅懶懶挑眉瞧著他,似乎在等他未說完的話。
“......”
這個該死的蒙毅怎麼也出來了!
他養在宮裡的那段時間裡,大概是體恤他年幼失母,父親與祖父又征戰在外,陛下對他極其驕縱,連飛揚跋扈的胡亥公子都不敢與他搶東西,靠著陛下的寵愛,他在宮中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日子過得比公子們更舒服。
大抵是著實看不慣,某日他犯了錯,蒙毅把他抓起來便是一頓打,說將門之後怎能這般紈絝?若不給他點教訓,他這個人便廢了。
打完他,蒙毅去尋陛下領軍棍,讓陛下都無可奈何。對於這種寧願領軍棍也要揍他的人,簡直是年幼無知的他的噩夢,讓他看見蒙毅便哆嗦。
現在年齡大了些,膽子也比以前大了,看見蒙毅不再哆嗦了,隻是小腿肚隱約打著顫。
——蒙毅時常罰他紮馬步留下的陰影。
王離吞了吞口水,成功把自己未說完的話全部咽下去。
蒙毅來了,那麼陛下肯定也出宮了,轎子裡的人多半是陛下。
他不怕揭陛下的短,當著陛下的麵說宮裡的點心難吃是因為陛下的意思,怕十一偷著吃點心,所以不許讓宮人們做好吃的點心,但他不敢在蒙毅麵前說這種話,若將軍們是陛下的矛,那蒙毅便是陛下手中最為鋒利的劍,冒犯了陛下,陛下心胸寬廣,或許不會放在心上,可若當著蒙毅的麵冒犯陛下,那就是老壽星上吊,自尋死路。
“而是什麼呀?”
轎攆裡響起鶴華的奶聲奶氣。
王離強迫自己收回視線,“呃,沒什麼。”
“走吧,彆耽誤你的事情。”
“對哦,不能遲到的。”
鶴華笑眯眯,“若是遲到了,那個人肯定會生氣的。”
·
“怎麼?還在生氣呢?”
呂雉斟了一盞茶,笑眯眯看著麵前閉目而躺的男人,“氣我用你的東西給章邯傳遞信號,讓他帶著公主來尋你?”
“多大點事?”
“也值得你連飯都不吃了?”
“好,你不吃,我全丟出去喂狗。”
呂雉放下茶盞,抬手把食案上整齊擺放著的飯菜全部端出去,“喂狗,狗還知道衝我搖搖尾巴。喂你?哼,連句好話都落不到。”
院子裡拴著一條細犬,見呂雉端著飯菜走出來,立刻從地上爬起來,搖著尾巴衝著呂雉撒歡。
“真乖。”
呂雉把飯菜倒進狗盆裡,伸手揉著細犬,大著聲音故意讓房間裡的男人聽到,“你呀,可比某些男人懂事多了,既會看家護院,又會逗我開心,不像某些男人,除了一張好臉外,脾氣秉性簡直不能看。”
“......”
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長了一張嘴?
“夠了。”
男人裝睡裝不下去,起身打開窗戶,對院子裡喂狗的呂雉道,“娥姁,你既知道我的身份,便不該強迫我做我不喜歡的事情。”
“誰強迫你做你不喜歡的事情了?”
呂雉反唇相譏,“張子房,你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那些韓國故土的黔首們,是現在過得好,還是韓王在世時過得好?”
“你的王除了把自己當人看,剩下他眼裡還瞧得見誰?”
“甚至就連韓非子的死,也跟他脫不了乾係。”
“哦,對了,今日前來尋你的人不僅有公主,還有一位你的故人。”
呂雉喂完狗,起身拿帕子擦了擦手,去敲對麵房間的門,“聽了這麼久的話,您該出來了。”
“咳咳,呂家女郎好生厲害的嘴,老夫歎為觀止。”
房間裡響起一道蒼老聲音。
張良眉頭微蹙。
——這聲音,似乎在哪裡聽過?
“您彆笑我,論嘴皮子的功夫,誰敢與您相較?”
呂雉笑道。
老者笑了一下,“老嘍,說不動了,不能跟你們年輕人比了。”
吱呀一聲,房門被打開。
須發皆白的老者緩緩走出,視線落在窗口處的張良身上。
“子房,一彆經年,彆來無恙。”
老者於門口停下,聲音溫和。
張良瞳孔驟然收縮。
下一刻,張良迅速從房間走出,跌跌撞撞奔向老者,然而在即將走到老者麵前時,他的動作陡然停下,像是害怕戳破自己的夢境一般,不敢上前與老者有任何肢體接觸。
“您、您——”
張良聲音顫得厲害,“您竟然還活著?”
老者笑眯眯,“恩,活著。”
“彆在院子裡站著,咱們去屋裡說話。”
呂雉打開中間的房門,對立在外麵的兩人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快進來吧,公主一會兒也該到了。”
“王離,你起開,讓我來叩門。”
門外響起一道軟軟糯糯的聲音。
“咱倆誰敲不都一樣?”
少年聲音清朗且歡快,“我來我來。”
急促的叩門聲響起。
張良瞬間回神,眸色驟冷。
——王離?王翦之孫?王賁之子?他怎麼有膽來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