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喧鬨校場陡然安靜。
吵鬨不休的關中子弟瞬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齊全部落在清瘦少年身上, 腦海裡隻剩一個問題——
莫說與少將軍統一陣營的他們不知道靶心被換的事情,甚至就連少將軍自己都不知道,這種除了換靶心與吩咐換靶心的人才知道的事情, 是怎麼讓韓信知道的?
難道說他們關中子弟並不是鐵板一塊?他們內部早就出現了外來戶李斯安插的暗樁?
且這枚暗樁身份神秘, 地位超然,所以才有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做成這件事?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偷偷瞞著所有人,將這件事單獨告訴韓信?
不,絕對不可能。
——從韓信入場到現在, 他所接觸的人便隻有少將軍與李斯,少將軍若是知曉這件事便不會輸得這般慘, 而李斯, 那就就不用說, 關中子弟防他跟防賊似的,怎會允許他把他的手伸到軍營來?
相信李斯插手軍營跟相信關中子弟集體叛國一樣,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
那麼問題來了,所有設想都不可能發生, 那麼韓信是如何知曉少將軍的靶心被人換下的事情?
——還是說李斯之言並非誇張, 假以時日, 韓信必能成為大秦最強之將?
這件事情跟天方夜譚似的, 鶴華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這,韓信是怎麼知道的?”
嬴政從衛士身上收回視線,“因為人心。”
“人心?”
鶴華不懂。
“知彼知己,百戰不殆。”
章邯目光落在韓信身上, 眼底有一瞬的凝重,“公主,此人極善戰, 也極懂用兵。”
“當他出現在校場之上,當他知道這場比試對於關中子弟的重要性,當他知道少將軍臂力驚人且其他關中子弟同樣知道時,這場比試的勝負他已經知曉。”
章邯聲音緩緩,將事情真相掰碎了告訴鶴華,“公主,李廷尉所言不虛,韓信天縱奇才,前途不可限量。”
這話說得很詳細,鶴華聽懂了大半,“好厲害。”
“怪不得他是奇怪女人再三交代的人,原來這個世界真的有還沒開始打就已經知道勝負的人。”
“少將軍輸給他並不丟人。”
章邯目光在韓信身上停留,“莫說是上將軍,隻怕整個大秦能贏他的人都不多。”
“難道上將軍與蒙將軍都贏不了他嗎?”
鶴華訝然。
那可是如今的大秦最厲害的將軍,一個隨父親滅五國,身經百戰,從無敗績,另一個是領著五千精騎千裡奔襲,打得匈奴沒處躲,如果連上將軍與蒙將軍都贏不了他,那麼這個世界上,便不存在能在戰局中贏韓信的人。
章邯輕搖頭,“不好說。”
“原來韓信這麼厲害?”
驚訝到極致,鶴華張了張嘴,“那,那這第三局——”
嬴政眼皮微抬。
“王離不可再輸。”
章邯眯了眯眼。
關中子弟是大秦精銳,更是大秦立國的根本。
王離是下一代將軍裡的佼佼者,縱然韓信為當世兵仙,作為關中子弟的王離也不能輸得這般難看。
寒酥歎了口氣,“郎將說得輕巧。”
“韓信是上將軍與蒙將軍都未必能贏的人,少將軍又如何贏他?”
“在沙盤之上贏。”
章邯道。
鶴華輕呼出聲,“這不可能。”
“他最擅長的是兵法而不是騎射,騎射都贏不了他,又怎麼在他最擅長的事情上贏他?”
“要的便是在他最擅長的事情將他贏了去。”
章邯眸色微深,“唯有這樣,才能挫其銳氣,讓其收斂。”
嬴政瞥了眼章邯。
章邯手按佩劍,視線仍在校場上的韓信之上,“似這種驚才絕豔之將,其性情必桀驁不馴,若不能殺殺他的威風,讓他不敢小覷關中子弟,否則日後他若得勢,必不會將關中之地放在眼裡。”
“甚至不止關中子弟,就連上將軍與蒙將軍也未必能駕馭得了他。”
“我明白了。”
鶴華粉嘟嘟的小臉跟著凝重起來,“不能讓他贏,一定要在沙盤上贏了他!”
“沙盤......對!我的沙盤!”
鶴華眼睛一亮,轉身打開章邯拿過來放在她座位旁邊的黑檀木大匣子,“用這個沙盤,肯定能贏他!”
在她的認知裡,王離騎射無雙,莫說是同年齡段的人,哪怕必王離大上許多歲的人也未必能贏王離,韓信雖是奇怪女人再三強調的人,但騎射如此厲害的王離未必沒有一戰之力,誰曾想王離竟輸得這般離譜,讓她看了都忍不住掩麵搖頭。
這種情況下,原本拿來逗樂的“沙盤”便變得至關重要了。
——王離不能輸。
作為關中子弟的佼佼者,作為下一代冉冉升起的將星,他不能輸得這般慘烈。
——哪怕那個人是韓信。
雕刻著雷雲紋的黑檀木匣子被打開,裡麵放著一副與這個時代完全不同的沙盤。
說是沙盤,其實更像是棋盤,再瞧瞧周圍小匣子裡擺放著的各色圓瑪瑙,棋盤的名字呼之欲出——跳棋。
自從上了中班,幼兒園的課程便越發密集,不僅要學各種淺顯的知識,還要培養各種興趣,畫畫唱歌五子棋,蹦蹦跳跳國際象棋,跳舞她不太行,但她喜歡象棋五子棋之類的東西,在夢裡上完課,還會少府給她做出幾副棋盤來,讓她與身邊的人一同玩。
作為她身邊最為親密的玩伴,王離雖大多數的時間在校場練騎射,但隔個三五日也會來宮裡尋她玩,這種情況下,被她拉著一同下棋便再常見不過了。
或許棋局與排兵布陣有異曲同工之處,幾乎不需要她過多講解,王離便很快弄清了下棋規則,然後把她這位老師殺得片甲不留。
就很氣!
氣得她哭唧唧找章邯,讓章邯教自己贏王離。
在章邯的教導她,她才勉強能跟王離戰個平手。
“下五子棋吧。”
鶴華把裡麵裝著各色瑪瑙的小匣子拿出來,隻留黑白兩色,“跳棋圍棋下得時間太久了,時間長了,韓信便能琢磨出規則了,五子棋不一樣,結束得快,不等韓信反應過來,王離便能贏了他。”
嬴政瞧了眼棋盤,“有多快?”
“五六步就能贏,很快的!”
鶴華道。
“公主可還記得少將軍在與公主下棋時的第幾次贏了公主?”
章邯道。
鶴華想了一下,“好像是第三次?”
“這便是了。”
章邯聲音緩緩,“少將軍三次便能徹底摸清規則,且大贏特贏,那麼韓信隻會更快。”
“一局,或者不到一局,便能讓他徹底掌握五子棋的規律。”
“......”
這還怎麼比?
根本沒得比。
鶴華頭頭大如鬥,兩隻手捧著臉,心裡直犯愁,“要不,咱們下跳棋?”
“你,我,還有王離,咱們四個人對韓信,不信贏了他。”
嬴政抬手捏了枚瑪瑙棋子。
觸之溫潤,手感極好,於是他兩指夾著棋子,啪嗒一聲落在棋盤裡。
“韓信天生將才,但關中兒郎亦非庸才。”
嬴政聲音懶懶,“十一,不必幫王離,隻管讓他與韓信比試。”
“可是韓信真的很厲害。”
鶴華心裡忐忑得很,忍不住伸手扯了下嬴政衣袖,“而且,而且他真的不能再輸了。”
嬴政伸手將小團子抱了過來,“十一,王離不僅是你的玩伴,更是未來代替王賁蒙恬的獨當一麵的大將。”
“終有一日,他會如他的祖輩一樣親臨戰場,戰機瞬息萬變,而他猶豫不決,他難道要向你這個遠在千裡之外的公主求援?”
“好吧,他是將軍,他隻能靠他自己。”
鶴華窩在嬴政懷裡,眼瞼慢慢垂下來,“可是,他才十歲,他——”
“韓信難道比他大很多?”
嬴政伸手戳了下鶴華小額頭。
“沒有。”
鶴華搖頭,“韓信也很小,看上去跟章邯差不多。”
“這便是了。”
嬴政挑眉,“同是少年,年齡相仿,又同為大秦未來之將,你若太厚此薄彼,會寒了韓信的心。”
鶴華歪了下頭。
她有點懂,但又不太懂,她抬頭,看了又看嬴政沒甚表情的臉,遲疑問出自己的疑問,“可是,如果王離輸了,關中兒郎的銳氣便沒了。”
“便會被韓信踩在腳下,一輩子都翻不得身。”
“若關中兒郎的銳氣可被一人所挫,那如此脆弱的關中兒郎不要也罷。”
嬴政輕嗤一笑,“關中子弟皆虎狼,你見過綿軟如羊羔的虎狼嗎?”
章邯眼皮狠狠一跳。
這句話鶴華聽懂了,在嬴政注視下搖了搖頭,“沒有。”
“既沒有,便打起精神好好看一眼虎狼。”
嬴政抬手,將懷裡的鶴華抱正,讓她麵對高台之下的韓信與王離,而非看著自己。
“虎狼之所以是虎狼,是因為他們堅韌不屈,永不放棄。”
嬴政鳳目輕眯,墨色瞳孔隻餘韓信王離。
“第三局,比沙盤推演。”
小寺人捧上鶴華的瑪瑙棋盤,聲音尖細,“此為公主特製的沙盤,兩位小將軍便用這個比吧。”
韓信伸手從裡麵捏了一枚瑪瑙,“這是沙盤?”
“當然是沙盤。”
小寺人笑眯眯解釋比試規則,“用尋常沙盤有什麼好比的?既然是兩位天賦過人的小將軍的比試,那便該上升點難度,用天書的沙盤比。”
“這是天書教授公主的沙盤,與咱們大秦的沙盤大不相同,您若是用這副沙盤贏了少將軍,那才是用兵如神戰無不勝呢。”
“......”
這位小公主比王家少將軍聰明多了,為了不讓他贏,著實煞費苦心。
韓信抬頭瞧了眼高台之上的鶴華。
嬌滴滴的小公主被帝王抱在懷裡,粉嘟嘟的小臉此時並無方才的輕快笑意,眉眼斂著,嘴角抿著,有些許凝重味道。
——真的很緊張他與王離的第三場比試。
韓信笑了一下,擱下瑪瑙棋子,“好,那便用公主的棋盤比。”
“少將軍,您先請?”
“贏者先。”
王離這一次不敢再托大,抓了一把瑪瑙棋子在手裡,“你先來。”
韓信瞧了瞧被王離抓在手裡的棋子,估摸著有十幾枚,便也有樣學樣,抓了七/八枚棋子拿在手裡,“既如此,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白子落入棋盤。
位置占得極好,有險可守,有路可退,完全不是第一次玩五子棋能玩出的操作。
王離眼皮跳了跳。
——韓信的兵法造詣絕對在他之上。
王離捏著棋子,掌心蒙上一層薄汗。
但越是這種情況,便越不能著急,他捏著棋子,並不著急下,隻用另一隻沒有拿棋子的手端起案幾上的茶,往嘴裡送了一口。
茶水入肚,王離的心一點一點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