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 67 章 等待她的發號施令。……(1 / 2)

第六十七章

嬴政眸光微動, 淩厲鳳目漫上一層淺淺笑意。

——野心勃勃,機敏沉著,的確是他帶在身邊一手養大的女兒該有的模樣。

帝王麵帶微笑的反應落在打扮成侍從的寺人眼底, 寺人一直提著的心終於稍稍落下,果然是小公主,哪怕說著大逆不道的話, 也能叫陛下心花怒放。

帝王心情好,寺人不再像剛才那般緊張, 殷勤往帝王酒盞裡添上酒。

嬴政端起酒盞,往嘴裡送了一口。

“好酒。”

嬴政鬆開酒盞,瞧著酒盞裡瀲灩搖曳的酒水,問一旁侍立的治粟內史的侍從, “西南之地進奉的?”

侍從恭恭敬敬回答道, “貴人好生敏銳,這酒正是西南之地送來的,名喚醉明月。”

“此酒入口綿柔,口感極佳,且多飲不傷身, 宿醉不傷頭, 隻在半醉半醒間視線會出現變化,無論看什麼東西, 仿佛有一輪明月皎皎而照,故名喚醉明月。”

“醉明月?”

嬴政嘖了一聲, “好名字。”

侍從陪著小心道, “能被貴人讚一句好名字,是這個酒幾世修來的福分。”

嬴政不置可否,瞧了瞧酒盞裡顏色頗為好看的醉明月, 吩咐侍從道,“給公主送過去。”

侍從微微一愣。

——公主虛歲十一,但尚未過十一歲的生日,這個年齡飲酒,是不是不太好?

但這種話侍從隻敢在心裡想,打死他他也不敢在嬴政麵前說出來,嬴政發話,他愣了一瞬後便忙不迭應下,捧著剩下的醉明月快步送給鶴華。

此時鶴華剛剛說完話,震耳發聵的話讓宴席上的公卿大夫無不訝然沉思,偌大花廳靜得幾乎能聽到針落在地上的聲音,一片死一般的寧靜中,侍從踩著小碎步的聲音格外清晰。

“公主,貴人賜酒。”

侍從捧著酒,快步來到鶴華麵前,壓低聲音向鶴華道。

鶴華眉梢微揚,目光掃過周圍環境。

隔壁是公卿大夫家的兒郎,隔著玻璃屏風,依稀能看到兒郎們推杯換盞的身影,阿父定然不會在這裡,她的視線略在玻璃屏風處停留一瞬,便繼續尋找自己熟悉的身影。

很快,她的目光在幾扇金絲楠木鑲玻璃的屏風處停留。

那幾扇屏風擺放得位置極好,正常情況下,當是一些裝飾用的屏風,以彰顯主人身份地位的,屏風後不會有人的存在,但她卻覺得,她的阿父絕對在那,且來了許久,一直在看她,她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全部一字不落落入他耳朵。

阿父正值壯年,自己卻覬覦皇位,這種情況下,她應該怕的,畢竟那些話著實不中聽,幾乎把我要當皇帝寫在臉上,可不知為何,她心裡卻沒有半分畏懼,甚至當發現到阿父此時就在屏風後,她心裡還隱隱有些期待。

她覺得阿父應當是滿意她的,她的野心,她的處事不驚的冷靜與理智,全部與阿父如出一轍,所以阿父此時的目光應是讚許的,那種生女當如是的讚許與驕傲。

鶴華彎眼笑了起來。

——她是阿父的驕傲!

“醉明月?”

鶴華深深向屏風處瞧了一眼,眉眼皆帶笑。

侍從溫聲回答,“回公主的話,正是醉明月。”

“替我謝謝貴人。”

鶴華笑眯眯,“此酒甚好,我一人獨飲可惜了,待回宮之後,再與我阿父同飲。”

寒酥溫柔一笑,輕手輕腳將侍從送來的酒壇收起來。

蒙毅抬了下眉。

治粟內史眸光閃爍。

王琯麵色微冷,李斯一言不發。

馮去疾與馮劫互相交換一個眼神,從彼此眼底看到震驚——陛下竟親自過府,看公主如何應對公卿大夫。

這不是偏寵,這是赤/裸/裸的明示。

昭示著他根本不在乎長幼有序,更不在乎男尊女卑,在他心裡,他未來的繼承人從不拘於身份與性彆,能力與果決才是他挑選繼承人的第一標準。

難熬的沉默被戳破。

有人開始交頭接耳,討論方才鶴華說過的話,也討論“貴人”賜下的酒。

王琯眸色變了變。

鶴華笑了起來,“我方才的話,諸公可仔細考慮一下。”

“旁的事情我或許無法保證,但在繼承阿父政令的事情上,沒有人比我更堅定。”

“阿父橫掃六合,駕馭海內,我便助他盛世太平,天下歸心。”

“阿父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我便助他開疆擴土,萬事長寧。”

蒙毅輕輕一笑。

——當年的糯米團子果然長大了。

嬴政鳳目微勾。

“這道湯叫什麼名字?”

嬴政放下象牙箸,語氣輕鬆。

帝王麵容緩和,侍從不再像剛才那般緊張,“此湯為七彩菌湯,由西南之地的菌類慢火熬製而成,鮮美滋補,最是養人。”

“貴人放心,此菌湯不止貴人這裡有,公主哪裡也有。”

侍從抬手指了下鶴華食案上精致瓦罐,輕聲細語補上一句,“公主很是喜歡,方才便已經喝了一盞。”

小小的食盞已見底,侍立在鶴華身邊的侍從殷勤又盛了一盞,屈膝俯身捧在鶴華手邊。

鶴華此時正在說話,並未留意侍從又給自己添湯,“阿父以掌中明珠待我之心,我自然以赤誠之心待阿父。”

“阿父常道,我是他的驕傲,更是大秦的驕傲。”

鶴華目光落在王琯臉上。

王琯眸色微深,鶴華笑眯眯,迎著他幽深眼眸不躲不避,“可是我希望,我不止是阿父與大秦的驕傲,更是諸公的驕傲。”

“畢竟君與臣相輔相成,缺一不可,若沒有你們的輔佐,我便是沒有手腳的殘廢,心中縱有萬般抱負,也不過是困在一方床榻虛度一生。”

這話比剛才更大膽,幾乎直言自己不僅有野心能力,更是已經得到了陛下的首肯,所以她才肆無忌憚說出這些話,以一位王朝準繼承人的姿態邀請公卿大夫輔佐於她,而不是被陛下交代迎接公子扶蘇回朝,且連接待公子扶蘇的朝臣都湊不齊的狼狽小公主。

攻守異勢,一步登天。

她不是被公卿大夫們駁麵子的小公主,而是被陛下寄予厚望的王朝繼承人。

公卿大夫臉色微微一變。

——所以陛下今日過來的目的再明顯不過,是給小公主撐腰的?

蒙毅搖頭輕笑。

——到底還是太小,不懂過剛易折的道理。

王琯冷笑出聲,一針見血,“公主,您的話未免說得太滿。”

“莫說是您,縱然是當年輔佐陛下處理政務的公子扶蘇,也不敢在眾位公卿大夫麵前說這種大話。”

鶴華眼皮微抬,反應過來了。

她的話不僅太滿,也太過輕挑,方才是把野心寫在臉上,但現在,便是把我是阿父欽定的繼承人寫在臉上,但問題是阿父欣賞她的野心,卻並未親口允過她任何關於繼承人的事情。

——她在狐假虎威扯虎皮。

若麵前不是官場沉浮幾十年的重臣公卿,或許會被她糊弄過去,但他們是,他們敏銳的政治嗅覺很容易便能發她的虛張聲勢,一旦發現,她方才那些慷慨激昂的話的效果便會大打折扣,他們想要的是一位雄心壯誌的繼承人,而不是一位誇誇其談的新趙括。

治粟內史剛剛落下的心再度提到嗓子眼。

越是在這種關鍵時刻,公主越不能出任何差錯,否則她之前的努力全部會付之東流。

“老丞相所言甚是。”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鶴華乾脆利落認錯,“的確是我過於自傲,將話說得太滿。”

“我身上雖未有恃才傲物的習氣,但偶爾也會因為阿父的寵愛而沾沾自喜。”

“因為我知道,我在阿父心裡是最特彆的,這一點點的特彆,便能讓我生出萬種可能。”

鶴華嬌嬌笑了起來,聲音少了幾分剛才的不容置喙,多了些這個年齡的女兒家的驕矜,“老丞相,此事的確是我的不是,您就不要吹毛求疵追著我不放啦。”

“後日我的幾位兄兄便要抵達鹹陽了,您的孫女我的嫂嫂也一同回來。”

鶴華目光落在王琯身上,“兄兄與嫂嫂在南越之地待了七年之久,讓茹毛飲血的南越之地成為國庫中的納稅大戶,讓阿父讚不絕口,更讓世人無不稱奇。”

王琯眸色微微一顫,麵上的冷肅之氣有一瞬的消融。

那是他最得意的孫女,比他的兒子孫子們都更為出色,而曾經的公子扶蘇,更是拜在他門下,受他教養長大,與他的孫女青梅竹馬,關係極好。

關係擺在這兒,他乃至天下人都一度以為公子扶蘇是未來太子,而他的孫女則是未來太子妃,滿門榮耀澤被後世。

可惜他的治國思想已不適用如今的大秦,他太過保守也太過謹慎,在分封製還是郡縣製的事情上,他一敗塗地,徹底失去左右天下政局的資格。

此事之後,公子扶蘇娶了李斯的女兒,而他的孫女也嫁給了公子將閭,一位遠不及公子扶蘇穩重也遠不及公子扶蘇受帝王重視的公子。

再之後,便是南越之地被國尉屠睢納入大秦版圖,公子們去南越之地曆練,而他的孫女也一同前往,輔佐公子將閭治理南越之地。

萬裡之遙,七年歲月,他的孫女隻回來一次,養尊處優的嬌嬌女消失不再,取而代之是一位機警且敏銳的大秦官吏,麵容不再嬌豔,目光卻越發堅毅。

心疼嗎?

肯定是心疼的,他捧在掌心養大的嬌孫女受了那麼多的苦,他怎麼可能不心疼?

可心疼中,卻又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他的思想已不適用銳意進取的陛下的政令,他的兒子孫子皆平庸,他幾乎能夠預見,在他百年之後他的家族從赫赫威威變成泯於眾人,而唯一能改變這個結局的人,是他的孫女,他那才乾遠在兒子孫子之上但卻身為女子的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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