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離大大咧咧道,“陛下怪罪,那便讓他怪罪吧,我身上的傷還沒好,陛下總不能現在便打我板子吧?”
章邯轉身動作微頓,側目回頭看王離。
少年靠著鶴華的窗柩站著,動作肆無忌憚又親密,眼睛明晃晃看向鶴華,眼底是毫不掩飾的關切與熟稔。
“陛下才舍不得打我板子。”
少年聲音驕矜,聲音裡滿滿是篤定,“陛下比我阿父寵我多了,要不是陛下攔著,我早就被我阿父活活打死了。”
床榻上的鶴華被他逗笑了,“你就仗著我阿父喜歡你。”
“那當然。”
少年下巴微抬,“我就是仗著陛下喜歡我。”
“阿父喜歡也不行。”
鶴華吃力抬手,似乎是想推王離。
王離連忙彎腰,抬手握住鶴華手腕,把她的手放回床榻,“彆亂動。”
“你剛醒,身體還沒恢複。”
鶴華點頭,“我有話要與阿父說。”
“有什麼話是我不能聽的?”
王離有些奇怪。
鶴華搖頭,“就是不能。”
“行吧,我走。”
王離歎了口氣,“我走還不行嗎?”
章邯收回視線,轉身出內殿。
“走了,一會兒再來看你。”
片刻後,王離跟著走出內殿。
“陛下駕到——”
殿外突然傳來小寺人尖細聲音。
劉季伸手拍了下章邯肩膀,“章邯,還好你出來的及時 。”
“公主年齡大了,咱們是男人該避嫌時就得避嫌。”
章邯神色淡淡,沒有接話。
嬴政快步而來,後麵跟著蒙恬一眾朝臣。
——這是在與心腹重臣議事,中間門聽到鶴華醒來的消息,放下一切事情趕了來。
“參見陛下。”
眾人俯身向嬴政見禮。
嬴政看也不看,徑直走入內殿。
蒙恬等朝臣在外殿停下。
嬴政繞過屏風,快步來到鶴華麵前。
“阿父。”
床榻上的鶴華軟軟喚了一聲。
嬴政眸光微微一顫。
但那隻是短短一瞬,轉瞬之間門,帝王恢複往日的不動聲色模樣,幽深目光落在鶴華身上。
“醒了?”
須臾間門帝王沉聲發問。
鶴華笑眯眯點頭。
四目相對,鶴華看到帝王雖仍是以往不動聲色不怒自威的帝王,心情的好壞永遠不會叫人知曉,但那雙眼睛裡卻有著血色,那雙眼睛下有著淡淡烏青,是長時間門不曾休息好才會有的模樣。
——她昏迷的這一個多月,她的阿父擔心極了。
“阿父,對不起。”
鶴華麵上笑意淡了幾分,聲音有些內疚,“這段時間門讓您擔心了。”
嬴政閉了閉眼,緩步向前,在鶴華床榻旁坐下,而後慢慢伸出手,掌心落在鶴華頭頂。
“以後不許這樣了。”
嬴政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淩厲鳳目有一瞬的柔軟,“阿父年齡大了,經不住這樣的驚嚇。”
鶴華眼睛一酸,眼淚險些掉出來。
阿父真的很在意她。
如視珍寶,千嬌百寵,生怕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甚至就連撫弄她頭發的動作都很輕柔,仿佛觸摸的不是她的頭發,而是精致易碎的琉璃珍寶。
“不會了,我再也不會了。”
鶴華吃力抬起手,握住嬴政手腕,“我再也不會讓阿父為我擔心了。”
·
“你叫我不擔心,但賀教授如今這個樣子,我怎麼可能不擔心?”
床上的女人臉色蒼白如紙張,毫無半點生機,如同沒有靈魂的木偶娃娃,王離壓抑多日的情緒終於爆發,“章邯,都這種情況了,你還不讓我帶她去醫院,你是想讓她死嗎?!”
王離抬手推開擋在自己麵前的男人,伸手將床上的女人抱起來。
這人瘦得厲害,抱在懷裡幾乎沒什麼重量,他心中一痛,抱著人往外走,但剛轉過身,又被章邯攔住去路。
王離瞬間門暴怒,“滾!”
“醫院救不了她。”
相比於王離的暴躁,章邯顯得極為平靜,“你如果不想她死,就把她放下。”
“放下?然後讓她在你這兒等死?”
王離眸色驟深,抬腳踹向章邯,“彆做夢了!”
“章邯,我不管她是什麼人,更不管她做了什麼事,我隻知道我不可能讓她死在我麵前!”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情緒,仿佛是他上輩子欠了她似的,所以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時,他的人生告訴他他完了,他這輩子注定圍著她打轉,為前世的自己折罪。
章邯躲過王離的攻擊,反手將門上鎖,“你若將她帶走,才是真正要她死。”
“把她放下,然後等待,等她回來。”
“她說過她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
“諾不輕許,她不會失約。”
·
“諾不輕許,我不負你。”
將軍翻身上馬,猩紅披風揚在風裡,“十一,等我回來!”
“陛下降旨,命臣祭祀天地,消除病禍。”
“臣不在的這段時間門裡,請公主務必時刻守在陛下左右,一步不可離開。”
“臣......很快便回來。”
可是她誰也沒有等到。
她沒有等到王離,也沒有等到蒙毅,她等到的是阿父的手緩緩落下,等到趙高胡亥徹底暴露本性,等到南柯一夢,等到自己仍在夢中。
一團黑暗中,嬴鶴華緩緩睜開眼。
她不會再等任何人,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
她自己足以走完這一生。
嬴鶴華赤著腳,跌跌撞撞走在黑暗中。
·
鶴華心臟狠狠一抽,臉色驟然慘白。
“十一?”
嬴政臉色微變。
一切像極了慢動作,感官越來越遲鈍,鶴華緊緊抓著嬴政衣袖,大口大口喘著氣。
“阿父......”
鶴華艱難出聲。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隻有一種極為不詳預感,她感覺隻要自己閉了眼,便再也見不到自己的阿父,於是她吃力睜開眼,努力抓著嬴政的手。
她不能死。
她是阿父寄予厚望的繼承人,她要做像阿父那樣的人。
她不能死!
鶴華緊緊抓著嬴政,呼吸一下比一下更急促。
下一刻,她眼前一黑,周圍景象全部退去,隻有一片黑暗陪著她。
死一般寂靜的黑暗中,她竟然看到一個人——一個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