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章邯輕輕點頭。
男人答應得太痛快,鶴華忍不住笑了一下,“這樣不會超你們的預算吧?”
“不會。”
章邯搖頭,“這些錢從我自己的工資裡麵出。”
鶴華彎眼一笑,“那就好。”
“我怕超預算太多,你領導會找你麻煩。”
這個部門對她來講太神秘,是一個傳說中的部門。
不止她,相信絕大數的華夏人對這個部門的了解隻停留在部門的名字上,至於這個部門有多少人,又以什麼手段去工作,則完全是個秘密。
“但,你們既然是國安,那預算應該挺多的吧?”
鶴華試探出聲,“你方才答應過我的,隻要我能救活她,就幫我修建鐵路,還有飛機輪船各種機器。”
話題轉得太快,章邯被噎了一下,上下打量著鶴華,“你們秦有完整的工業鏈嗎?”
“不太完整。”
鶴華仔細琢磨了一下,“可正是因為不完整,所以更需要你們的幫助。”
她上中班之後,另外一個她便主動與她斷了聯係,算一算時間,正是另外一個自己被國安盯上的時間。
與她斷聯係,大概是怕章邯順藤摸瓜找到自己,畢竟她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人,是華夏大地的bug,作為這種bug,她對這個時代的掌權者有著天然的警惕,怕自己被抹殺,更怕自己終其一生都隻是他們的研究工具。
所以哪怕與章邯合作那麼多年,與章邯蒙毅的關係從合作對象發展成近乎戀人之間的關係,她還是把她瞞得死死的,沒有讓章邯知道她的存在。
如果不是她的虛弱影響到了她,她主動找王離,然後從王離那裡接觸到章邯,隻怕她終其一生都接觸不到國安部門的人。
可既然陰錯陽差接觸到了,那她便不會讓這次的接觸成為她單向幫助另外一個自己的事情。
——國安能拿到的資料遠比她在網上搜到的資料多,如果能與這個部門合作,那麼她在大秦擁有一條完整的工業鏈絕對不是空想。
鶴華道,“你們資助非洲國家也是資助,資助我也是資助,既然都是資助,那為什麼不能資助我呢?”
“資助我,就是資助你們的老祖宗,讓你們的老祖宗在另外一個世界稱王稱霸,讓五胡亂華與近代百年屈辱史消失在曆史長河。”
“你說的事情我會向上麵彙報。”
這話沒毛病,章邯是認同的,“但資助的事情我做不了主,需要組織開會討論。”
話雖這樣講,但作為國家級重點培養對象,他知曉的事情與能接觸的權力遠超鶴華的想象,怕鶴華一直想著這件事,他便又補上一句,“目前的華夏大地發展很快,高精尖的工業產業鏈是國家級秘密,不會援助任何地方,但淘汰下來的工業鏈是可以援助的,對你們來講,這些工業鏈足夠了。”
“當然,要看你有沒有被援助的價值。”
章邯目光落在鶴華臉上,“小姑娘,你需要讓我們看到你的價值。”
“放心,我肯定有價值。”
鶴華心中大喜。
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兒的心思都寫在臉上,完全不同於賀教授的麵無表情,章邯看著這張臉,眼底漫上些許笑意,“小姑娘,我建議你先不要想這麼多,你現在的身體很虛弱,你最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討論我們資助你的事情。”
“好吧,那我先休息。”
得到章邯的承諾,鶴華心情大好,“我剛才說的事情你一定要放在心上,記得要跟你領導爭取。”
“我會的。”
章邯忍俊不禁,推著輪椅將鶴華推到原來的賀教授休息的地方。
鶴華扶著章邯的手,從輪椅換到床上。
這個床看上去與普通的床沒什麼兩樣,但躺上之後完全不同,很軟,像雲朵似的包裹著她,當她整個人陷在床上,困倦頃刻間襲來,讓她連眼睛都有些睜不開。
“睡吧。”
意識徹底消失前,她感覺到章邯在給她蓋被褥,“睡醒之後,你便能養足精神了。”
養足精神?
唉,另一個她的養足精神,怕是要以她在大秦的昏迷為代價。
隻是這一次,她會昏迷多久?
十天月?一個月月?還是三個月?
鶴華做足了長時間昏迷的心理準備。
可哪怕做足了心理準備,當她從章台殿偏殿醒來時,還是被自己的昏睡時間嚇了一跳,虛弱的聲音驟然拔高,“半年?”
“我竟然昏迷了這麼久?!”
“是啊。”
寒酥重重點頭,眼淚汪汪,“您若再不醒來,婢子們便沒法活了!”
寒酥從不是軟弱愛哭的人,而是她身邊女官們的主心骨,主心骨都喜極而涕,可想而知其他人被她的長時間昏迷折磨成了什麼樣子。
“不哭不哭,我這不是醒了嗎?”
鶴華有些內疚。
寒酥拿著帕子擦了下眼淚,從小侍女手裡接過湯羹,一勺一勺喂給鶴華,“公主以後要好好的,千萬彆再嚇我們了。”
“我儘力吧。”
鶴華就著寒酥的手,小口喝著養生湯,輕聲應了一句。
這件事她無法保證。
她與另外一個自己生命相係,生死相依,誰也說不好另外一個自己要在她身體裡養多久。
現在隻能寄托於章邯修築的東西著實有用,能讓另外一個她儘快養好精神,這樣她才不會時不時陷入長時間昏迷。
對於一個繼承人來講,長時間的昏迷不僅是生命的不穩定,更容易引起人心惶惶,她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公卿大夫們的支持,怕不是在這次的昏迷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鶴華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
罷了。
消失便消失,她從頭再來便是,左右她還年輕,有的是時間讓公卿大夫重新信任她。
而且她的提議章邯也在考慮,一旦能拉到國家級的援助,那麼大秦國力便會有一個質的飛躍,有了質的飛躍之後,她還愁公卿大夫們不再信任她嗎?
他們肯定會信任她。
哪怕是為了那些工業援助,他們也會捏著鼻子信服她。
想到公卿大夫們不情不願但還對她倍加推崇的畫麵,鶴華忍不住笑了起來,然而就在這時,殿外卻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
“章郎將。”
有寺人向來人見禮。
來人一陣風似的闖到內殿。
鶴華抬了抬眼,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男人顯然是得到消息便急匆匆趕來,身上甲胄未換,猩紅披風揚在身後,此時已入夏,男人額間還因快步趕路而沁出點點水色,那點水色順著他的額角往下淌,越發將那雙眸子襯得盈盈亮。
鶴華眸光微動,忍不住想起另外一個自己。
蒙毅死於忠君不二,王離亡於衛國之戰,隻有章邯活了下來,給她修墓添墳,立碑寫傳,所以她才能找回自己姓名與身份,在兩千年的歲月裡牢牢記住了她是誰,又在兩千年的歲月裡靠著那一點妄念撐到現在。
“你不是孤魂野鬼。”
“你是大秦帝姬,公主鶴華。”
“公主。”
男人胸口微微起伏,目光落在她臉上,“您醒了?”
鶴華回神,“恩,我醒了。”
“醒了便好。”
章邯緊攥著的拳頭慢慢舒展。
公主的昏迷並非生病導致,而是一種玄之又玄的事情所導致。
旁人昏迷時不進飲食,她卻能在小侍女的精心伺候下吃上一些東西,能吃東西,便意味著不會在昏迷中餓死,更意味著隻要能醒來,那便是常人一般健康。
鶴華指了下小秤,“坐。”
“我阿父呢?他在忙什麼?”
“陛下去了上林苑。”
章邯將頭盔擱在小幾上,撩袍坐在小秤上,將鶴華昏迷之際發生的事情說給鶴華聽,“怕人心異動,陛下隱瞞了公主昏迷的消息,所以此時的公主正與陛下一同在上林苑避暑。”
鶴華眉頭微動,“我那麼長時間不曾在人前出現,公卿大夫難道沒有懷疑?”
“自然是懷疑的。”
章邯眼睛緊緊看著鶴華,“但陛下說公主身體康健,那便是公主康健,旁人縱是懷疑,也不敢大張旗鼓議論。”
鶴華忍俊不禁,“阿父威加四海,誰敢質疑他的話?”
“隻是這種事情就像狼來了,說得次數多了,旁人便不會再信了。”
“我才不要旁人質疑阿父的權威。”
鶴華抬手揉了下太陽穴,提了提精神,“走,咱們也去上林苑。”
章邯皺了皺眉,“公主,您的身體——”
“我的身體好著呢。”
鶴華放下揉捏太陽穴的手指,笑眯眯對章邯道,“隻是昏迷,又不是大病初愈,歇一歇便好了,哪裡就到了連馬車都坐不了的程度?”
“再說了,我要給阿父一個驚喜。”
鶴華眼珠微轉,眸光澄亮,“一個他夢寐以求的驚喜。”
·
“陛下,今日天色極好,最是適合騎射賞玩。”
禦史大夫馮劫試探開口,“不知公主有沒有興趣,在這裡暢遊一番?”
嬴政麵上不辯喜怒。
王離冷哼一聲,“你是公主,還是公主是公主?”
“公主是騎馬遊玩,還是在殿裡納涼閒談,這些事情與你有什麼關係?”
“若公主隻是普通公主,自然與老夫沒有任何關係。”
馮劫歎了一聲,“可公主不是普通公主,而是被陛下寄予厚望更是被臣下拭目以待的公主,所以她的一舉一動,都注定被老夫密切關注。”
“算一算時間,公主已有半年時間不曾在眾人麵前出現。”
“此等情景,如何不讓老夫憂心?不讓天下黔首惶恐不安?”
這哪裡是有心?
分明是借口逼十一出麵!
王離瞬間上火,“你——”
然剛吐出一個字,便被王賁一腳踹在腿上,險些被踹了個狗啃泥,未說完的話跟著戛然而止。
王離的聲音戛然而止,王賁懶洋洋的聲音隨之響起,“聽禦史大夫這話,公主不像是公主,更像是什麼掌權天下的人。”
這話明晃晃把公主往繼承人上引,劫心頭一跳,立刻出聲,“上將軍慎言。”
“陛下從未立過皇太女,大秦更為被陛下欽點的繼承人——”
“既然陛下從未立過皇太女,那禦史大夫追著公主不放是為什麼?”
王賁嘖了一聲,“不知道的,還以為陛下早已將公主立為皇太女,所以才會讓禦史大夫這般關注。”
“……”
簡直胡攪蠻纏!
禦史大夫氣結,“上將軍——”
“上將軍所言甚是。”
一道笑盈盈的聲音響起,打斷禦史大夫的喋喋不休,“阿父雖喜歡我,可也不曾將我立為皇太女,禦史大夫何必這般關注我?”
嬴政眼皮微跳,目光瞬間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
視線所及,少女嬌嬌俏俏,扶著侍女的緩緩走來,烈日當空,她臉上笑意比烈日更燦爛,而那雙與他極為相似的眸子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璀璨如明珠。
“既然禦史大夫這麼關注我,那我也不好辜負禦史大夫的關注。”
鶴華看著嬴政的臉,笑盈盈開了口,“阿父,我今日過來,是要告訴你一件大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