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第 102 章 來自於一位父親的坦白……(1 / 2)

第一百零二章

“舅舅?”

鶴華扯了下嘴角, “真是難得,您害死了我的阿娘,竟還好意思自稱我的舅舅。”

她的舅舅的確是楚人,是楚國貴族。

而她的母親, 便是楚國公主, 楚國與秦國博弈時的犧牲品。

楚雖三戶, 亡秦必楚。

當這句話傳播天下時, 楚人與秦人的恩怨便又一次擺在桌麵上, 血海深仇, 不共戴天, 哪怕楚人隻剩下三戶,那麼滅亡秦國的,也一定是楚人。

隨著項羽坑殺二十萬秦兵,隨著項羽的軍隊抵達鹹陽, 三月不曾熄滅的大火將繁華了上百年的大秦國都鹹陽付之一炬,而楚人與秦人的恩怨, 也到此終結。

世人皆知秦楚乃血海深仇, 卻不知兩國之間也曾是歃血為盟的盟友,隻要你危難, 我必傾國相助。

春秋時代,晉國稱霸,秦楚結盟,共同牽製晉國。

但晉國的強大勢不可擋,楚國一度被攻破國都,昭王倉促出逃,楚臣申包胥連夜入秦,請求秦國出兵。

此時的秦國是秦哀公當政, 得知楚國被滅,立刻揮師南下,幫助楚國複國。

楚國複國,昭王還都,兩國關係在這個時候達到頂峰,互結姻親,永為盟國。

但在戰火紛飛的春秋戰國時代,想要終結戰火的辦法隻有一個,那便是橫掃諸侯,將天下儘收囊中,當九州天下隻剩一個王,兵荒馬亂的時代才會徹底結束。

商君變法,弱秦崛起。

東出函穀,睥睨諸侯。

殺神白起橫空出世。

伊闕之戰,白起以少勝多,全殲韓魏聯軍二十四萬人,大良造白起一戰成名。

但這隻是開始,這位無差彆創亖所有敵軍的殺神天生為戰爭而生。

韓魏一敗塗地,趙國節節敗退,各國諸侯不足為懼,白起將目光盯上極其強大的楚國。

武安君白起隻打巔峰賽,傲視諸侯的楚國在他麵前不堪一擊,鄢郢失守,王陵被毀,楚王被迫遷都,國力急轉而下,再不複與秦國爭鋒稱雄的強大,而秦楚之間的恩怨,也就此結下。

鄢郢之戰讓楚國國力由盛轉衰,也是秦國與楚國交惡的轉折點,但世代姻親的關係卻沒有因為這次的交惡而斷絕,秦楚兩國依舊是姻親之國,此時執政的秦昭襄王的母親宣太後是楚人,而未來繼承他王位的秦孝文王的正夫人華陽夫人也是楚人,甚至因為她的影響,她阿父的父親被立為秦孝文王的繼承人,是為秦莊襄王。

但世代姻親卻阻止不了秦國與楚國的戰火不斷。

公元前225年,在趙國燕國韓國魏國接連被滅後,阿父的目光落在楚國之上,李信蒙恬為將,二十萬大軍兵發楚國。

李信攻平輿,蒙恬攻寢,兩者皆大勝,一路高歌下,兩位將軍乘勝追擊,攻克鄢郢,再次將鄢郢之地納為大秦的版圖。

這種情況下,沒有人會最後一個有抵抗能力的楚國會在大秦的鐵騎下崩塌,隻需再一兩場的勝利,天下九州便會被她阿父儘收於手。

但楚國到底是強盛一時的諸侯國,與其他在大秦的攻擊下沒有自保能力的諸侯國不同,楚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秦國最強大的敵人。

朝秦暮楚便是最真實的這個時代的寫照,其他諸侯國今日歸順秦國,明日歸順楚國,誰強大便是誰的附庸,沒有自己的主見與堅持。

當這樣一個國家即將崩塌時,注定會湧現無數個為國家而戰的人——比如在大秦為相的楚人昌平君。

來自內部的反叛才是最為致命的。

尤其是這個內部人位高權重,是僅次於帝王之下的丞相。

昌平君的反叛讓勢如破竹的李信蒙恬一敗塗地。

二十萬忠骨埋骨他鄉,李信蒙恬九死一生,才勉強回到鹹陽,阿父震怒,鹹陽宮血流成河。

阿父一生都在被背叛,可這一次的叛亂卻是阿父繼位之後最慘烈也最嚴重的一次叛亂。

叛亂者來自於他心腹中的心腹,他的枕邊人,叛亂醞釀於鹹陽宮,爆發於千裡之外的戰場,讓必勝之戰變成了二十萬將士的屍堆如山。

昌平君雖是楚人,卻在鹹陽長大,與阿父一同長大,是阿父的左膀右臂,他的姐妹是阿父的發妻,她大兄扶蘇的母親,而他的另外一個堂妹是她的母親,又一位楚國公主。

如果他們不曾主導這次叛亂,那麼昌平君仍是阿父委以重用的丞相,那位楚國公主仍是阿父無可爭議的夫人,而她的兒子扶蘇,便是阿父寄予厚望的繼承人,哪怕她的大兄不曾繼位,阿父選擇了她,那麼未來的太後依舊是楚國公主,丞相還是楚人昌平君。

選擇錦繡前程,還是選擇自己不曾踏足過的故鄉,昌平君選擇故鄉,阿父的夫人選擇自己楚國公主的身份。

他們的選擇無可指摘。

沒有人能切斷自己與故鄉的聯係,他們不過是無數愛國者的其中之一,義無反顧放棄唾手可得的無尚尊榮,選擇一條即將走向死亡的不歸路。

叛亂以阿父的雷霆手段為結束。

自此之後,世間再無昌平君,隻有新的楚王,大兄長跪章台殿,祈求阿父饒他母親一命,二十萬秦軍性命橫在阿父與楚國公主之間,楚國公主自焚而亡。

阿父與大兄之間的裂痕就此誕生。

大兄不是恨阿父,也不是恨自己的生母,隻是父母間的刀劍相抵讓他難以自處,與阿父的關係一日比一日更加疏遠。

那時的她太小太小,不懂國仇家恨與誓死也要堅持的執念,她對阿娘最後的印象,是阿娘含笑吃著養生丸,輕輕撫摸著她的臉,笑著對她道,“十一,我終於解脫了。”

阿娘吃完養生丸,便再也沒有醒來。

後來她才知道,那不是養生丸,是娘一早便準備好的毒藥。

早在她離開楚國,踏上通往秦國的道路時,她已為自己備下這種的東西。

阿娘從未想過自己能活著離開秦國。

她知道自己的死必不可免,更知道楚國的滅亡是一種必然,但她還是來了秦國,作為楚國戰敗求降的和親公主來到秦國,因為她出身楚國,她是楚國王族,她必須來秦。

記憶裡的阿娘幾乎沒有笑過,隻有在死亡的那一刻,她才笑了起來,就像她話裡所說的那樣,她終於解脫了。

若以尋常言情小說套路來講,阿娘在故鄉有著自己喜歡的兒郎,但楚國戰敗,她被迫與自己喜歡的兒郎分開,千裡迢迢來到秦國,嫁給自己仇人。

等到自己死亡的那一刻,她終於解脫,她不再是秦王的夫人,而是即將去赴心上人約的女郎,盛裝簪花,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不辜負自己楚國公主身份,也不辜負在地下等自己良久的兒郎。

如果這樣,那麼死亡的確是一種解脫。

意味著她功成身退,以另一種形式去圓滿,去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可她的阿娘沒有。

她從不曾被愛過,她從頭到尾都是被拋棄被利用的工具人,彆人的死亡是一種解脫,她的死亡僅僅是生命的終結。

但儘管如此,死亡對她來講依舊是一種解脫。

她不再是楚國的公主,也不再是秦王的夫人,她是自己,一個從不曾被珍惜過的亂世人。

生命即將終結的那一刻,她拿著一支並不精致的木質發簪,輕輕簪在自己發間,唱著不知名的小調,對著菱花鏡細細上著妝,溫柔繾綣的眉眼是她從未見過的模樣。

黃泉路上沒有任何人在等阿娘,昌平君已經成為新的楚王,作為內應的阿娘逃不過秦王的清算,她這一生從來是旁人手中的棋子,但在這一次,她選擇自己踏上這條路。

棋子的一生,唯一能做主的是終結自己的生命。

她的阿娘死了。

她太小太小,尚不知死亡意味著什麼,隻知道那段時日裡她身邊伺候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隻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到阿娘,她問阿父為什麼,阿父靜靜抱著她,卻沒有說話。

於是她便不問了。

如果死亡對於阿娘來講是一種解脫,那麼她希望她的娘在另外一個世界快快樂樂。

不要再做楚國的公主,也不要再當送往仇國的和親公主,做她自己便好,不再被利用擺布,而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的阿娘生不能自由,她希望她死後能自由。

無拘無束,熱烈張揚,唱著自己喜歡的小調,擁抱滿是晴空的明朗。

往事湧上心頭,鶴華輕輕一笑。

——現在的阿娘,應該已經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了吧?

“咳咳,鶴華公主,您竟然真的聽信了秦王的說辭,覺得是我害死了她。”

男人抖落自己身上的積雪,扶著身旁的鬆樹緩緩站起身,一雙眼睛怨毒而瘋狂,“是秦王殺了她!是嬴政殺了她!”

章邯眼皮輕輕一跳,目光落在鶴華臉上。

少女麵上沒有太多表情,靜靜看著雪地裡的男人。

沒有愛恨,沒有憎惡,甚至連憐憫內疚這種情緒都沒有,仿佛麵前人不是她的舅舅,而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路人。

章邯眯了眯眼。

作為後來者,他對昌平君的叛亂知之甚少,隻知道昌平君叛亂之後陛下血洗鹹陽宮,連為他生了長子和幼女的兩位楚國公主都不曾放過,一個自焚身亡,一個服毒自戕,而鶴華的生母,便是服毒自殺的那位夫人。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鶴華生母的死的確與陛下脫不了乾係,儘管她的死是受昌平君的牽連,而昌平君讓二十萬秦軍無端枉死,埋骨他鄉。

“她根本沒有參與昌平君的叛亂,是嬴政要清洗自己宮中的楚人勢力,所以才遷怒你的阿娘,處死了她!”

男人大聲道,“可笑你竟然還被瞞在鼓裡,對著殺母之仇一口一個阿父——”

“嗖——”

利/箭呼嘯而來,將男人扶著鬆樹的手釘死在鬆樹上。

“啊!”

男人痛苦尖叫。

劇烈的疼讓他身體彎成一條蝦,不住哆嗦著想要取下釘在自己掌心的弩/箭。

但另一隻手指剛剛靠近,便被撕心裂肺的疼所中止,他顫抖著貼近樹乾,想要緩解來自於掌心的疼。

鶴華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章邯將鶴華細微表情動作儘收眼底。

靜了一瞬後,他翻身下馬,走向痛苦哀嚎著的男人。

“你,你要做什麼?!”

男人瞬間警惕。

章邯沒接話,短刃出鞘,削斷釘在男人掌心利箭的箭羽與弩/頭,握著箭身抬手一把,將男人的手解救下來。

親衛見此,奉上隨身攜帶的傷藥與繃帶。

章邯接了傷藥,灑在男人掌心,而後單手纏繃帶,將男人傷口簡單包紮起來。

男人很是意外,看了又看被章邯包紮好的手掌,遲疑向章邯道,“謝、謝謝。”

章邯依舊沉默。

包紮好男人的手,他走到自己原來的位置,翻身上馬,立在鶴華身後。

噠噠馬蹄聲緩緩而來。

“你倒心善。”

身後響起王離冷笑的聲音,“我若是你,便將他的手掌砍下來,而不是給他包紮傷口。”

章邯目光落在鶴華身上,平靜開口,“他是公主的舅舅。”

“害死十一母親的舅舅?”

王離嘲諷道,“這樣的舅舅不要也罷。”

男人被激怒,“我才沒有害死她,她死在秦王手裡!”

“是嬴政殺了她!”

“可笑。”

王離譏諷出聲,“陛下殺她?陛下為何殺她?”

“聯合昌平君叛亂的是另外一位楚國公主,與她無關,她本可以不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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