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千途聲音又啞了些,片刻後道,“遲錚,我要被你折騰死了。”
遲錚這次是真沒明白自己又怎麼了,他皺了下眉,“你先……”
“我沒事。”千途有點可憐的說,“你真的彆說話了,我本來感冒心率就高,現在跳的太快,不知道為什麼渾身都有點疼,我真的很喜歡你現在跟我說話的語氣,但你先彆說了……你讓我緩一會兒行不行?”
像是在證明自己沒說謊,千途靜了片刻又有點難堪的很小聲道,“我都想把你聲音錄下來了。”
遲錚沉默片刻,“……回家之前不掛電話了,行不行?”
電話那邊又是好一會兒的安靜,靜到遲錚都有些不放心的時候,千途帶著鼻音的聲音傳了過來。
“好。”
幸好有千途,遲錚用了兩個小時就消化掉了同岑天河攤牌的事兒,岑天河那邊就沒這麼幸運了。
一直以來,岑天河都很期盼可以找回自己那段同係鈴人的記憶。
能讓自己感激到死後願意成為赤靈報恩,對方一定是為自己付出了許多,救自己於水火,對那段缺失的記憶,岑天河不可能不期待。
看著其他赤靈報恩,岑天河都很羨慕,他曾見過一個叫林絮的女赤靈,除了做任務,哪裡也不去,終生陪伴在自己的係鈴人不遠處,時時刻刻感受著對方的心跳,以便隨時能在意外到來準時出現,替自己的係鈴人擋下一切災難。
岑天河當日剛成為靈師不到半年,剛剛養好被遲錚隔斷的喉嚨,非常巧合的和林絮已經做過了幾次任務,有點私交,曾經問過她,“你就不想有點自己的時間門嗎?很多時候你的係鈴人是不用你陪伴的,現在不是什麼戰亂年代,天災人禍也少有,一般的赤靈一個月去見一次自己的係鈴人看看情況,看看有什麼能自己幫忙的,你天天守著,有點太辛苦了……”
“比起她曾經為我做的事情,隻是在不遠處守著她已經是我能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了。”
林絮就是在同岑天河聊天的時候,注意力也一直在馬路的另一邊的一處小噴泉旁。
林絮看向岑天河,當時他脖子上的傷口還沒好,女赤靈靈力比岑天河強許多,一眼看出來那是白靈做出來的傷口,淡淡道,“惹到白靈了?”
岑天河捂著脖子笑了下,“他不小心的。”
“不要惹白靈,繞著它們走,那都是些瘋子。”林絮看出來岑天河成為靈師還不足一年,作為前輩好心提點了他兩句,緩緩道,“他們身上都發生過你難以想象的事情,眾生皆苦,但死後化成白靈的也沒幾個,你知道白靈和赤靈的比例是多少麼?”
岑天河一臉懵懂,“多少?難道不是和咱們差不多嗎?”
林絮搖搖頭,“白靈和赤靈的比例,不足一比一萬。”
岑天河嚇了一跳。
“當然,也有白靈羽化快的緣故。”音樂噴泉開啟了,林絮看向那邊,仔細的留意著,漫不經心道,“白靈是一定會去報仇的,成功之後就徹底消散了,在我們那個年代叫羽化,現在不知道叫什麼了,本來能成為白靈的也沒幾個,一個個做不了幾年的靈師就又羽化了,自然比咱們要少許多了。”
“羽化是什麼你應該能明白吧?就是徹底消失,我們哪天乾夠了還能去投胎重新做人,白靈不行,他們報仇後靈魂會徹底消散,從此不複存在,這也是一種保護機製……”林絮微微皺眉,“能化成白靈的人,多是靈力強執念重戾氣也重的,這種性格……讓它們翻來覆去的投胎也沒什麼好處。”
“知道……所以我一直在想勸他,不要報仇。”提起遲錚來岑天河就不安心,他欲言又止,“我不想讓我……就是那個白靈消失,我們生前是親屬,隻是不熟,我寧願自己替他報仇,讓我消失也不想讓他出事,隻是我太弱了,幫不了他。”
岑天河忍不住同前輩抱怨,“為什麼我這麼弱呢?都是靈師,我的靈力和他的比例大概也是一比一萬。”
林絮笑了,“這有什麼好比的。”
“我們和白靈相比,好似院子裡的籬笆和屋子裡牆上掛著的刀。”
“有強盜來臨的時候,刀能砍死對方,保護主人,但是……”林絮看看岑天河,“長久的守護主人安全的,還是籬笆啊。”
岑天河笑笑,稍顯釋懷。
林絮半分鐘就要往噴泉方向看一眼,岑天河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無奈的笑笑,輕聲寬慰道,“這裡不會出什麼事的。”
“按理說是不會有事的,但我是籬笆,就是應該時時刻刻的立在這裡的。”林絮挽了一下頭發,語氣平靜,“野狼吃羊的時候,是不會專門找籬笆修好的時候來的。”
“再說,還能守多久呢。”林絮看上去同岑天河差不多大,成為赤靈後,歲月無法再在靈師們的臉上刻下任何痕跡,但白駒過隙,荏苒的時光不會對還活著的人偏愛,林絮年輕澄澈的眼睛時時刻刻注視著噴泉旁身形已經佝僂的老夫人,“我守她的第一年的時候,她剛成年。”
岑天河啞然,“她,她看上去都……”
“八十八歲了,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是年輕一點點的。”林絮麵容年輕,但說話始終語氣平穩,似乎永遠沒什麼情緒,“不知不覺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今年她馬上也要過生日了,看著還很精神,其實一身的病,就是我時時刻刻的守著,大約也守不了太久了。”
岑天河胸口湧起難以言說的悲痛,“你已經守了係鈴人七十年了?”
“是啊,過得真快。”林絮眼神放空,似乎是在回憶著過往,“原本覺得看她能找到喜歡的人就可以走了,原本覺得等到她結婚就可以走了,原本覺得等到她順利生下孩子就可以走了,原本覺得等到她孩子都能養大成年就可以走了……”
“我本想在看她過上穩定人生以後就徹底離開,選擇羽化或者是重新投胎,運氣好的話,也許還能做她的孩子呢。”林絮想象著那個畫麵,感歎,“那該多好……”
“但是這個人實在是太讓人不放心了。”女赤靈嘴角微微動了下,想罵幾句但早已認命,氣都生不出來,“你能相信嗎,一個人可以每次在做人生重大決定的時候都很準確的找到最差的那個選擇,我的係鈴人就是這樣好運的人。”
岑天河忍不住想笑,死死憋著。
“笑吧,她上次犯蠢是去年幾乎把所有財產都提前給了兒女的時候。”林絮輕輕吐了一口氣,“所以兒女們都不再來看她了,不過這次也許沒做錯,她的孩子們一般找她也是跟她討錢,提前把遺產分了,她自己這兩年過得更好了些,沒那麼多雞飛狗跳,我原先估計她是活不過八十六歲的,一直以為我終於要解脫了,現在看……再挺兩年也不成問題。”
岑天河不知如何安慰,“我看著她很精神的,不那麼容易……”
“不用勸我,我都守了六十年了,早就看開了,等她死後,我也就解脫了……到時候一起投胎。”林絮不抱希望的說,“憑著我們倆的壞運氣,就算如此也必然會相隔萬裡,下一世也不會再相見了,到時候我就徹底解脫了。”
岑天河還要再安慰,喉嚨像卡主了一般,他狼狽的抹了一下臉上的眼淚,“對不起。”
“你成為赤靈剛一年,控製不好情緒很正常。”林絮倒是很淡然,還不忘取笑岑天河,“但以後還是練一練吧,總是這麼哭你能活活把自己哭死的。”
岑天河尷尬的點頭,但他還是忍不住流淚,他乾巴巴的安慰林絮,“你、你至少找到了自己的係鈴人,我……我的係鈴人抹去了我所有有關的記憶,我根本沒法找到對方,也……談不上報恩了。”
“不用難過。”林絮在岑天河肩膀拍了拍,又看向自己的係鈴人,“她如果知道我像個稻草人一樣守著她度過了一個甲子的時光,也會抹去我的記憶的,你的係鈴人必然有自己的理由。”
岑天河想了下,也釋懷了。
林絮前輩的話寬慰了岑天河許多,雖然他不敢覺得對方真的隻是不想讓自己也經曆林絮的那份苦楚,但對方必然是不討厭自己的。
真的討厭自己,又怎麼會救自己呢?
在看完夙辭的全部筆記後,岑天河才知道自己有多自作多情。
塵封的記憶跟著隨之解封,岑天河全都想起來了。
為什麼當年的夙辭會幫自己,為什麼自己的記憶可以被清理的那麼乾淨,為什麼遲錚那麼恨自己,為什麼遲錚發狂後切掉了自己脖頸間門同他一模一樣的那條胎記。
遲錚的那根本不是胎記,是夙辭在十五死之前給他刻下的印記,自己隻是沾了血緣的便宜,同遲錚有了一模一樣的胎記,也是因為血緣的原因,自己身上有和遲錚相似的靈力,故而才迷惑了當年失去了大半記憶的夙辭。
但這個誤會……原本是可以解開的。
一切的源頭是自己的謊言。
夙辭不止一次的問過自己,有沒有堂兄或是表兄,彆的什麼遠親也可以,自己是怎麼回答的呢?
不止一次,自己頂著這張人畜無害的臉,對夙辭說沒有。
但凡自己當時能有點腦子,但凡自己當時說了實話,夙辭必然能在死前見遲錚一麵的。
全是因為自己。
再回想遲錚待自己的態度變化,岑天河這下徹底明白了。
為什麼遲錚死後性情大變那麼討厭自己,為什麼他明明那麼討厭自己還要讓自己替他看管那個筆記本,為什麼他那麼擔心自己和千途接觸。
從始至終,自己把他們坑慘了。
岑天河崩潰之中忍不住想,自己不如死了吧。
自己還有什麼臉活著?
有遲錚看顧,千途將來必然會成為靈師的,待他重新成為夙辭,自己怎麼麵對他?
這條命本來就是夙辭給的。
恍恍惚惚之間門,岑天河回到了千途的城市。
萬靈島上時間門是不流逝的,岑天河在島上要死要活的時間門裡,外麵現世時光並未走過分毫。
岑天河想去找千途,見最後一麵後將一身靈力都送給他。
欠的債早就還不清了,除了用命抵岑天河想不到還有什麼其他辦法了。
萬幸岑天河還沒完全失去理智,他突然想到遲錚對自己見千途有多敏感,想了下,笨拙的掏出手機來,想先給遲錚打個電話。
岑天河沒臉獨自去見千途。
岑天河播了好幾個電話那邊才接通,但接電話的並不是遲錚。
遲鈍如岑天河,也聽出來千途聲音和往常有點不一樣。
是非常不一樣。
千途聲音有點不自然,“遲錚在忙,您是……”
岑天河慌亂的掛斷電話。
另一邊小彆墅中,遲錚默默地又給岑天河記了一筆。
遲錚修長的手指在千途睡衣領口的扣子上將碰未碰,他實在不忍心一天欺負千途兩次,“不是不喜歡我給你刷牙麼?測體溫也要那麼來?”
“你自己測,不折騰你。”
千途緊緊攥著遲錚的手機,垂著眼眸看著遲錚的手機,好一會兒才帶著一點鼻音,聲音很輕的答非所問,“早上……沒有不喜歡。”